宁溪月一边将那孩子拉起,一边训斥旁边孩子们,那些小孩见她衣衫华贵,也不敢放肆,只有最大的孩子不服气,小声嘟囔道:“他抢了我们的饼。”
“饼?”宁溪月左右看看:“哪儿有饼?哪儿呢?”
话音未落,就见被她拉着的孩子伸出一只脏兮兮的小黑手,手心里躺着块比一块钱硬币大不了多少的东西,之所以称之为东西,是因为宁溪月怎么也不敢相信这是一块饼,别说大小形状,就这颜色也不像啊,什么食材做成的饼子会是黑乎乎的?江南地区不流行吃青稞吧?
“就是这块饼。”
孩子们大叫着,一拥而上,看来是要将饼抢回去。忽听身后一个清朗声音道:“不用抢,我这里有更好的,给你们。”
回头一看,就见一个锦衣玉带,雍容华贵的英俊青年走过来,孩子们呆呆看着,忽然一股肉香钻进鼻子,这才看到男子身旁随从手中拎着几张肉饼,立刻欢呼一声冲了过去。
“哎哎哎!别抢,慢慢来,人人都有。”李庄大叫着,将肉饼掰两半,每个孩子分了一半,就见他们欢呼着向自家冲去,这向来油滑的太监也忍不住叹了口气,摇头道:“作孽啊,这些贫民的日子当真太苦了。”
转眼间,原地就剩下被宁溪月拉住的孩子,见他仍紧紧攥着那块黑饼,宁溪月忍不住心中一酸,蹲下身摸了摸那乱草似得小脑袋,轻声道:“那边有肉饼,把这个扔了吧,我领你吃肉饼去。”
小孩清亮亮的目光看着她,宁溪月就觉着这孩子的眼睛简直亮的不像话,再看他的小手,不知什么时候又紧握成拳,将那块黑饼牢牢攥着。
“哟!这孩子聪明,还懂得不见兔子不撒鹰呢。”
宁溪月忍不住笑了,此时谭锋也走过来,李庄变魔术般又从怀里掏出两张肉饼,递给小孩,就见他一把抓过去,大口大口的吃起来,宛如狼吞虎咽一般。宁溪月这里刚喊了一声:“先找个地方洗手”,那饼就只剩下小半张了。
“这肉饼从哪儿来的?”
见那孩子吃得香,且对“洗手”的话充耳不闻,宁溪月也无奈了,只能祈祷这孩子经年累月在这种环境中,身边已经产生了很强的免疫力,即便吃点脏东西,也不会腹泻。
“你不是说那酒楼里的肉饼好吃吗?我想着咱们还不知要逛到什么时候,就你这不到半个时辰便要进点东西的肚子,让它空着逛街好像不太好,所以出去时,我就让李庄结账后顺便再买几张肉饼,之后便把这事儿给忘了,一直走到现在才想起来,却是便宜了这些小家伙。”
“合该他们今天沾这个光,我走了半天,竟然没闻到肉饼香味儿,不然哪里还轮得到他们?”
宁溪月不由失笑,心中又觉甜丝丝的:有一个能处处想着你的爱人,已算难得,尤其这个爱人还是尊贵的皇帝陛下。这几张肉饼说是重逾千金也不为过,她想着自己这也算是勉强达成“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的成就了。
两人说着话的工夫,那小孩已将肉饼吃完,又恋恋不舍舔着黑黑的手指头。宁溪月实在忍不住,连忙一把抓住那两只脏兮兮的小手,叹息道:“我的孩儿,这得吃下去多少细菌病毒?你就是铁打的肚子也受不了啊。”
这贫民窟实在不是什么好地方,到处污水横流,想找个干净的小水塘却是想都别想,远远看着,好像西边有一条小河,但宁溪月旋即看到两个人提着裤子从河边草丛站起,便彻底打消了带这孩子去洗手的决定。
“小家伙,你家在哪里?咱们送你回去,好好把这小手洗洗。你家再穷,水缸总是有的吧?”养尊处优的皇帝陛下和萱嫔娘娘始终将小孩的卫生情况放在第一位。
小孩摇摇头,李庄忍不住在后面叫道:“你这孩子,怎么不说话?别不是个哑巴吧?”
“怎么说话呢?”宁溪月回头狠狠瞪了李庄一眼:“小孩也是有自尊心的,你言辞注意一些。”
李庄低头应是,心中却不以为然,暗道自尊?穷人哪有什么自尊?娘娘自小在官宦家长大,自然不懂人穷志短的道理。
这孩子似乎是受了李庄的刺激,看看谭锋,又看看宁溪月,终于慢慢地一个字一个字道:“没有家,奶奶前两天也死了,我在山上挖了坑,将她埋在那里。”
谭锋和宁溪月半晌无语,那小孩看着他们,又慢慢低了头,去一小口一小口啃着手中那一小块黑饼,虽然这饼的味道和肉饼肯定是天壤之别,他却一视同仁,啃得很慢,一副十分珍惜的模样。
“这么小的孩子,在这里独自一个,可怎么活下去啊。”谭锋叹了口气,问身后的侍卫:“你们说他能有十岁吗?”
“也有可能十一二岁了,这里的孩子身材都小。”侍卫们小声回答,忽听宁溪月沉声道:“相逢就是有缘,皇……少爷,咱们偏偏在这里遇上了这样一个孤苦无依的孩子,不如带他回去吧。”
“啊?”李庄吓了一大跳,连声道:“娘……少爷……万万不可。这……这孩子不知底细……”
不等说完,就听宁溪月怒道:“什么不知底细?你看看他才多大?能有什么底细?不然要怎么办?难道就将他扔在这里,由着他自生自灭?”
谭锋知道李庄的顾虑是什么,不关底细的事,而是天下间孤苦无依的人太多,以宁溪月的性子,这种事情一旦开了头,很容易就收不住闸,到时侯启程回京,身后跟着一大串被收养的妇孺老人,这别说李庄了,就是他,想想也觉着头皮发麻。
“说到底,他们也是皇帝的子民。”宁溪月忽然长长叹了口气,转头对谭锋道:“我知道你的顾虑,可是……这孩子委实太小了,您就是给他金银吃食,转头就会被抢走,刚刚的情况咱们可是亲眼目睹。我就不信,这一路,孤苦无依的孩子难道都会叫咱们遇上?今年江南又没遭灾,不怕有灾民。这个咱们既然遇上,便给他一条活路又何妨?大不了……我以后……以后不经常出来了,这样眼睛看不见,就可以当做不存在,还不成吗?”
谭锋原本就对宁溪月没什么抵抗力,别说爱人说得有道理,就是没道理,他心中也着实可怜这孤苦伶仃的孩子,因咬了咬牙,便对李庄道:“你主子说得有道理,不可能这江南所有孤儿都让咱们碰上,既然遇上,便是有缘,带回去好好收拾一下,不过给他一条活路罢了,莫说是我,就是京城随便找户人家,也可以做到。”
皇帝都发话了,李庄还能说什么?看了那孩子一眼,心想好家伙,你小子当真是个有福气的,不然就你这小身板,在这贫民窟,不死也落不了什么好。现在倒好,天子一句话,以后就有锦衣玉食的富贵生活,这可比跳龙门的鲤鱼厉害多了。
那小孩本来就是活一天算一天,虽然对谭锋和宁溪月也有警戒,但他在这里,连能活到什么时候都不知道,跟着二人,好歹还有肉饼吃,就算也是死路一条,又怎样呢?猪被杀之前还能吃一年饱饭,他从前过得可是猪狗不如的日子,即便过一天猪的生活,接着就被宰杀,那也值了。
确定了要收留这孩子,谭锋和宁溪月都是大大松了口气,宁溪月边走边问小孩道:“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了?”
“张三,十一岁。”
小孩似乎不太喜欢说话,他说话很慢,但是一个字一个字咬的很清楚,声音带一点低沉,少了几分奶音,却是十分好听。
“了不得,这要长大了,不用多,有少爷你一半的帅气,加上这声音,得是多少春闺少女的梦中人啊。”宁溪月赞叹着,紧接着就是一愣:“等等……你,你叫什么?”
“张三。”小孩疑惑看了她一眼,似乎纳闷这么简单的名字,她怎么还要问一遍。
宁溪月:……
“张三?这是哪个不负责任给起的?也太随便了吧?这……孩子啊,你知不知道?这种名字,不管是唱戏也好,还是话本也好,乃至于各种传说中,那妥妥都是和路人甲乙丙等同的存在,稍微好一点,就是个有两句台词的炮灰……不行不行,决不能叫这个名字。”
“肉饼好吃,名字随便。”
张三吮了一下黑黑的大拇指,看得宁溪月十分无语,转头对谭锋道:“我感觉我今晚恐怕吃不下东西了。”
“少吃点也好。”谭锋煞有介事地点头:“你这个食量一直是我心中最担忧的事。”
宁溪月:……
“咳咳,这孩子刚刚的意思是不是说?因为肉饼好吃,所以他的名字可以随便叫,就是说可以给他起一个我们喜欢的名字,是这意思没错吧?”
眼看爱人有要狂化的迹象,皇帝陛下连忙转移了话题,为了表示自己是认真的,他还询问了一下张三的意见,就见对方认真点头,又强调似得说了一句:“肉饼好吃。”
“这吃货性子和你很像啊,不如你认了他做干儿子吧。”谭锋哈哈一笑,就见宁溪月冲他龇牙,咬牙切齿道:“我有那么老吗?今年才刚满二十,你就让我认一个十一岁的孩子做干儿子,怎么想的?”
“对对对,是我考虑不周到。”谭锋汗下,连忙道:“弟弟,就认他做个弟弟吧。”
“这还差不多,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宁溪月点点头,李庄心想:得!宁大人这会儿怕还和那些臣子们高谈阔论呢,浑不知自己就多了个儿子。
“做你弟弟的话,是该姓宁吧?”谭锋伸手揉额头,就见宁溪月摇头道:“他父母虽然早亡,可也不能因此就抹杀人家的成果啊,这孩子好歹都养到十一了,又不是不知道自己爹娘姓什么,仍然姓张吧,就叫张宁好了,怎么说也比张三好听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