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京京郊。
率领着西宁军风五营的晏临章很快赶到了自家将军所说的地点,远远的便看到了一队其貌不扬的车骑,行迹颇为匆匆。
“前方何人!”
“……”看到晏临章一行,对方立刻剑拔弩张,紧张肃然起来。
“都住手!”
却听得一道清脆女声阻止了双方,一女子控制着坐骑上前,语气捉摸不定:
“见过晏小将军敢问晏将军是奉何人何命而来?”
晏临章目光凝起。
那是南枝的贴身侍女,点墨。
那后面的是……
“卑职奉平西侯之命,前来接应护送王爷王妃回京!”
风乍起,卷起高举的代表西宁军的旗帜。晏临章下马而拜,俯身听到了那个阔别很久的熟悉嗓音。
“如此,本妃多谢平西侯和晏小将军了。”
是她。
语气十分平稳,应当是平安无事。
晏临章悬起的心落了下去。
黄山青水间,一队银骑踏着微冷的早春风雨亟亟而过,还没抵达忻州边界,便看到了许多从东边逃过来的百姓,携家带口,行迹十分匆忙,各个都是灰头土脸,仿佛是刚从什么黄土坑里爬出来似的。
“发生了何事?”
看到拦在自己面前的兵马,那些百姓们连看都来不及看,就作鸟兽状四散奔逃,高呼救命,逃不掉的就立刻跪下来哭,仿佛站在他们面前的是什么杀人魔头。
“我等不是恶人!乃是东靖军麾下,大将军的怙关银骑!诸位不必惊慌!”副将连忙高声道,“忻州现在怎么样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听到“东靖军”三个字,那些惊魂不定的百姓们相互对视一眼,竟然嚎啕大哭,哭得撕心裂肺:“大将军啊!大将军!您终于回来了!”
“柏云关被破了……那些东羯蛮子杀进了州府……”一个看上去似乎是这些百姓的首领的人哭道,“是国公府的大人们,说情势可能不好,让我们先往西边跑……可是没想到那些蛮子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内应,竟然突破了防线,还派了一支极为残暴的队伍,越过州府又屠了好几个村子”
“我们这些人都是原本舍不得家,没有及时逃走的,差一点……差一点就全都死在羯人的手里了……”
“我家汉子,我家汉子为了护住我们娘俩,被蛮人直接劈成了……”一个妇人说了一半说不下去,鼻涕眼泪流了满脸,差点哭得昏了过去。
东羯人打进州府了!
奚屿安瞳孔一缩,给了副官一个月眼神,便迫不及待地带着其他人径自往东边继续进发。
一定要坚持住啊!
副官意会,连忙带着自己的人安顿引导这些百姓,再一面获取更多详细信息。
“将军!将军!我们留在忻州的兄弟也不少,何况忻州出事了,丹州不可能束手旁观的,也许情况还没有那么糟,您冷静一点啊!”
见奚屿安唇角紧抿,浑身紧绷,几乎让兄弟们快赶不上,另一个裨将连忙劝道。
奚屿安却把马鞭一抽,看也没有看他一眼,声音明明冷静到极致,却像是裹着一团火。
“忻州和丹州相隔如此之近,为什么忻州出事之后,京城里没有收到来到丹州的急报?”
丹州明明距京城更近才对。
“我当日以防万一,特意拨了一队人马先驻守在东羯南下之地,就是以防他们和北狄勾结,趁火打劫”
可是,他却没有提前收到来自自己人马的任何讯息。
那封急报,是忻州州府里传来的。
裨将愣怔住了,随即已经是满身冷汗。
种种迹象已经说明,事情并不像他想象的那么简单,那群羯人这一次早有预料,怕是已经把刀尖对准了丹州!
羯人早就切断了东陵的喉咙,再多的呼救,再多的挣扎,都已经被阻断。在这段所有人都把注意力放在京城和南府的日子里,被扔到一边的丹忻之地,到底无声承受了些什么呢?
奚屿安只觉得咽喉好像被什么紧紧攫取着,让他呼吸都艰难。
前所未有的不详的预感,将他整个笼罩,如同一个无法摆脱的噩梦。
他庆幸自己选择了踏出京城这一步,可又一阵阵害怕,害怕自己终究是来晚了。可是他又能怎么办呢?所有已经预防的地方,他都尽力考量到,全力布防了,再怎么绞尽脑汁,机关算尽,难道也还是无能为力吗?
天意注定如此?
细雨淅沥,慢慢收势,仿佛苍天拭泪。
这片原本无限繁华的土地,已经伤痕累累,被来自异族的刀枪炮火伤害得满目疮痍。一个身穿东靖军甲胄的身体,以枪拄地,慢慢地倒了下去。
“邵小爷……咳咳咳,老五不行了,等到你再见到将军和大帅,就……就代我说一句……”
“放屁!”邵霁直接爆了粗口,鼻子却一片酸涩,狼狈地擦了擦眼泪,“小爷我才不帮你传话呢!我又不是不知道你一直不喜欢我?有什么话到时候你自己去和他们说!我不掺和!”
“……”奚五爷整个人已经血肉模糊,几乎看不出面容,他伸出那一只仅剩的手,艰难伸向邵霁的脸,眼睛里竟然还带了笑意。
他承认,一开始见到这孩子的时候,他是真得不喜欢他,还在将军的面前说了许多不好听的浑话。可是……可是过了这些年,他知道是自己错了。
还是将军比他更会看人啊。
他早就把这个看着娇气的小少爷,当作了他们东靖军的一员了。
泛着焦黑的手指把一个东西塞到了邵霁的掌心里,陡然垂落。
身后传来了兵士们压抑不住的哭声,一声一声,那么近又那么远。
邵霁呆呆地看向了自己的掌心,那是一枚沾染血迹的兵牌,铭刻着奚五爷的姓名和职位。
东靖军人手一个,用来分辨战场上尸体身份的东西,之前邵霁就缠着奚五爷也想要一个属于自己的兵牌,却被他以什么“没有正式任命没有归入兵册不能有”的名义回绝了。
现在他才明白,自己一直觉得这东西是东靖军的象征,仿佛有了它才算是真正被接纳的小孩子思维,是多么的幼稚。其实他从未明白它背后的沉重意义。
邵霁把那铭牌收进了怀里,缓缓低下头来,一滴眼泪也没有流出来。
片刻后,他直起身子,拿起奚五爷的长枪,转身朝着敌军所在的地方继续走去。他的身后,越来越多的东靖军战士,渐次站起,擦干了眼泪,接过前辈们的意志,继续坚守着故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