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爷说什么就是什么吧。”邵霁道,“只是丑话说在前头,今日四爷既然走了,想再回来可就难了。你们要走,也走得远远的,以免瓜田李下!”
家贼难防,邵霁倒是无所谓这些人的去处,只担心他们中有人往羯人手里递刀子。
奚四爷眼珠子一转:“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来我郑国公府指手画脚,指点江山?你姓邵,可不姓奚!”
“那我呢?”
一直默然无声的邱筝年,从邵霁的身后走到了前面。
“国公爷临走之前,已经把府上事务全部交给了邵小爷,我这个大夫人也站在他这一边。现在的话够不够分量了?”
奚五爷也冷哼一声:“眼下外敌当前,时间紧迫,四哥有什么打算,还是尽快吧!”
奚四爷原本还想着卷走更多东西,却被奚屿宁拉住,说夜长梦多,到底还是作罢,于是当天就带着一家人逃了。连带着其他心思浮动的人,也行急匆匆地离开了忻州。
在奚五爷、邱筝年和杨经栩的支持下,邵霁安下了郑国公府其他人的心。几人清点了忻州如今剩下的兵力,一面抵御,一面向京城和奚旷那里报信。
东羯人这波趁火打劫倒是快,只怕早就和北狄勾结预谋好了。
邵霁愈发庆幸,丹州水患的时候,忻州没有放弃这个兄弟州府,多加扶持。又有杨经栩和邱筝年这两年的从中转圜,丹、忻犹如一体,所以面对如此险境,起码如今忻州还有一战之力。
他答应过奚大帅,会照应好忻州,就绝不会食言。
几日几乎没合眼,向来总是打扮得精致妥帖,一尘不染的贵公子,竟然都满身潦草起来。他穿上了甲胄,一双明明更适合拿着折扇、抚琴拨弦的手拿起了长枪。
“邵霁……”
杨经栩目光沉沉,万千言语不知道从何说起。
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还是那样一个纤巧清丽的少年人,仿佛只能被人庇护在羽翼之下,就像他桌前放着的名贵瓷器,中看不中用。没有想到,有一天自己还能看到这样的他。
邵霁竟然还有心思开玩笑:“干嘛这个表情?经栩,之前和你说过,我的骑术和武艺已经超过你了,你还不相信。现在可算有机会向你证明,我没有吹牛了!”
杨经栩喉头哽咽,轻轻往他肩膀上锤了一下:“好,我等着你证明给我看!”
这就是他一直想成为的那个模样啊。
邵霁拿着奚屿安专门为他定制的那柄枪,在众人晦涩的目光里一步一步走近奚五爷,走入那支无声的队伍。
他早就已经是东靖军的一员了。和他们一起吃穿起居,一起训练,也一起作战过,没有什么可怕的。
如今和那时候相比,不一样的地方不过是奚屿安会来得迟一点而已。
但是他相信,他总会来的。
就像当日楔水谷,当日京郊别庄,他总会赶到的。
“儿郎们!跟我冲啊!”奚五爷用仅剩的一只手举起战旗,带领着驻守的兵力朝着羯人进发。
一夜风涛作悲歌。
战火蔓延四境,自身都架在火焰上的京城,哪里分得出多余的心思去想,失去了大部分战力,就如同被扒光了外衣扔在冰天雪地里的忻州,是怎么守得下来的。
奚屿安屠尽北狄王室的举动,显然对木秙玛打击不小,以至于北狄的剩余精锐,战意大减。
眼见着京城暂时安全,昌怡长公主便一力劝道:“阿稷,驱逐剩余北狄人暂且不急,还是今早登基,以防万一。”
奚屿安自然知道她的意思,现下京城人心惶惶,自己站出来表明身份,又有兵力,自然是人心所向,平皇后谋害天子之事刚被揭露,正是他上位的最好时机。若是等到西宁军赶到,阻力可就大了。
想到荆朝的性子,他垂下眼眸:“如此,便有劳长公主了。”
昌怡长公主多年夙愿,眼见着就要实现,自然是喜不自胜,拿出了百倍精力,直接给礼部和宗正寺扔下了一道旨意,准备好新帝登基的相关事宜,竟然就要在这几天把事情定了。
顺宁郡王一党如今自己屁股还擦不干净,自然是不敢吱声,倒是谢仲澜和晏崇钧等人,继续持之以恒地加以阻拦。
只可惜,奚屿安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此番一来便迅速地掌控了京城,外面还有虎视眈眈没有退走的北狄人,京城的大部分人哪里还有二话?
“皇太孙军功盖世,又是明璋太子嫡脉,于礼法,于能力,都是继位的不二人选……”
“君位不可空悬太久,四境不稳,正该有一位站出来重整朝局啊!奚大帅还在南府剿灭向鸿叛军呢,若是皇太孙殿下继位,以他和东靖军的关系,想来南境乱局也能快速解决……”
温越生死不明,又没有储君之名,温廷尚且还背着弑君之罪名,在大部分朝臣的心里,其实这位横空出世的皇太孙殿下,确实已经是最好的继位人选了。
至于那一点反对的声音,又算得了什么呢?广陵侯府叫唤的凶,倒是先确认了恪王的下落再说!
就这样,奚屿安继位之事几乎是板上钉钉。内务府甚至连夜赶制出了,新帝登基的一整套冠冕帝服,礼部之人也为继位大典的流程加班加点。
“你在看什么,阿稷?”
天鸢楼照临台,可以将梁京全貌尽收眼底。只要一个人站得足够高,就能看到他以前看不到的景色。
奚屿安收回了视线:“没什么。”
“阿稷,继位大典的仪式流程,你都记住了吗?”昌怡长公主的声音很是温柔,“不过,记不住也不是什么大事。”
不过是走个形式罢了,重要的是坐上龙椅的那个人是谁。
“嗯。”奚屿安眼神一动,“长公主还是和以前一样喊我吧。”
“你既然已经恢复了身份,本宫自然要用你真正的名字来称呼你。”长公主并不认同。
普天之下,还能这么喊这孩子的人,不多了,她要珍惜这仅剩的机会。
奚屿安喟叹一声:“太久了,长公主现在再喊这个名字,我的第一反应都不是我自己,而是……阿霁。”
听到他提起邵霁,长公主神色微动:“你知道,本宫为何要给他取这个名字的。”
“是,但是对我而言,现在他才是那个独一无二的‘阿霁’。”
不是谁的替代品,不是谁的慰藉,不需要披着谁的影子。苟藏人世的从来都是温稷,而不是邵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