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了理智的木秙玛不会想到,自己这个举动其实正中奚屿安的下怀。
凌余阵兮躐余行,左骖殪兮右刃伤。
银甲覆面的怙关银骑,犹如幽灵,无声地变换着阵法,面具下每一个人的容颜都沉静如水,无悲无喜,仿佛为战争而生的兵器本身。
而奚屿安是唯一能挥得动这把兵器的人。
倾世之刀,每一次出鞘,就要不知其数的人为之喋血,以身供养,得成此身业障。
这一次的试刀人,就是来自桑根河之北的侵略者。
激战开始,两方打得天昏地暗,不知今夕何夕,眼前只有自己的敌人。要不留下对方的命,要不让就只能被对方踩着尸首前进下去。
木秙玛见自己部下没有因为变故而失去斗志,心里微微慰藉,在仇恨的驱使下,愈战愈勇。
他要亲自把这个人碎尸万段,祭祀给地母神布塔塔拉!
还有他的父母,他的儿女们,还有大梁的所有皇室之人,全都杀了!全都杀了!
啊啊啊
低低的鸣角声,穿透了刀光剑影,更多的马蹄奔袭而来,溅起漫天尘沙。
一股特殊气味传了过来,好像有人往他们的身上泼去了什么奇诡的水。
不好!
“撤退!快撤退!”木秙玛如梦初醒,立刻挥手示意手下士兵退去。
“大王……又、又有一拨人打过来了!”
木秙玛这才发现,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竟然还有另外一支队伍,从另一个方向杀了过来,把他们的军队两面夹击。
进不能进,退不能退。
城楼上的大梁士兵,像是接到了什么信号似的,齐齐射箭。耀眼的火光伴随着箭雨落到了北狄人的军阵里,和那些味道刺鼻的水遇到了一起,就是一场盛大的表演。
惨叫声几乎冲破云霄。
硝烟遮蔽了天日,喧嚣盖住了马蹄声,大片的灰鸟掠过天幕,呼啸而过,留下斑驳的阴影。
皇城里,坐立难安的温廷,一直不停地派探子去打听城门前的战况。昌怡长公主倒是神清气定地坐在一旁,一点也看不出来半点担心的模样,仿佛在外厮杀之人,不是她引以为傲,日日挂在嘴边的长子似的。
凤阁鸾台的许多人依旧没有回过神来。
实际上,瞠目结舌的不仅仅是北狄人,也有他们这些京城朝臣。
虽然早就知道昌怡长公主和奚屿安有着秘密的联络方式,可是谁也没想到,今天他们还在发愁,今天继续延续前段时间的措施,对木秙玛还有没有用,就得到消息,说要接应援兵。
援兵?
哪里的援兵来的这么快?
然后,传说中神龙见尾不见首,为大梁留下不败战绩的怙关银骑,仿佛从天而降,来到了京城。
一点消息也没有传出去,瞒过了敌人的眼线和围防,也瞒过了自家的探子,如同鬼魅。
奚屿安一句废话都懒得和他们解释,只问了温廷三句话,弄清楚现在大概的情况,就带着兵马开城门迎敌。
从他出现,到他出城,总共不到一个时辰。
仿佛京城的地面有火烧他似的。
昌怡长公主显然心情变得好极,容光焕发,甚至还有心情和他们好好解释一句:“屿安做事不喜欢拖拉磨蹭,想到了就雷厉风行。”
“……”确实是够雷厉风行的。
但是众人不得不承认,发现奚屿安赶到的时候,他们心里都像是一块巨石落了地。
有了他在,好像城门口那些虎视眈眈的北狄人都不算什么了,他们不由自主地生出信服依赖之意,莫名地坚信,有他在,京城绝对不会再有事了。
即便他带来的怙关银骑,一看就只是一小部分,人数还不够北狄剩余兵马的十分之一。
果不其然,没有让他们等太久,传令的小禁卫,就传来了一个又一个的好消息。
不仅骇住了北狄人,也骇住了他们自己。
“……北狄、北狄王族?奚将军是什么时候抓住这些人的,有事怎么把他们带进来的……”周文诫好不容易才捋清楚事实,双眼都恍惚起来。
户部尚书徐弼忍不住道“依定律法,俘虏了敌国王室,如何处理必须上报凤阁,经过……”
“徐尚书。”昌怡长公主淡淡地打断了他的话,“您看上去,似乎比屿安更懂怎么处置北狄人?”
“……”徐弼吓得立马闭上了嘴,生怕从来恣意的长公主,把自己扔出去对阵北狄人。
这个疯女人什么干不出来?
戚慎:“所以奚将军之前擅自出兵,就是为了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一路打到了北狄的老家?”
“也许吧,行兵打仗的事情,本宫哪里知道得那么清楚?不如等他回来了,右相大人亲自问一问?”
戚慎的表情不是很好,因为京城的局势,他不得不暂时和这个女人达成了暂时的合作,助她再启东宫。但是这段时间以来,很多事情都不得不被她带着走。
不能掌控情势的现状,令他十分烦躁。
尤其是自家府里的一堆事,都还没有解决呢。因为京城内乱,戚氏的车马最后还是没能顺利离开京城。但他那个不省心的孙子,却还是不知所踪。
按照戚明所说,戚淼只怕是早一步撇下了其他家眷,找自己的门路跑了!
戚慎气得两肋都发疼。
这个不忠不孝的混账!既然他这次舍了家族走了,便当被戚氏除名!
自己就当以后再也没有这个猪狗不如的孙子!
血雾散去了。
奚屿安轻叱一声,坐骑应声停下。他驻足在满地狼藉前,沉沉地俯视着那些被烧焦的尸体。
“将军!木秙玛已经率领残兵退出二十里外,借着湛山深林四处躲藏,我们的人要继续追吗!”
“收兵回城。”奚屿安不假思索,“穷寇莫追。”
他没有把怙关银骑全带过来,不能浪费哪怕一兵一卒。
“是!”
副将立刻安排人手收拾起战场,清点尸首,尤其是被枭首的那些北狄王室,也不能随意处置了。
奚屿安回身返入城内,行动间披风飞舞。
到了城门的时候,他忽而又停了下来,万钧之重的目光,都放在了铭刻的那两个字上了。
梁、京。
呵呵,真好啊,它依旧是“梁京”。屹立不倒,不曾因为这一场点燃全境的战火,而改名更张。
这就是他这么多年来奋战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