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屿安带着人回到梁京的那一天,京城里已经被人潮堵了个十成十。人人都听说过这位年轻将星的名声,知道他难得来京,便都围上来凑热闹。
正熙帝也给了这位自己亲封的镇国大将军极大的脸面,派了十二卫夹道而迎,黄土垫道,净水泼街。无数围观的百姓都被卫兵们死死拦住了,生怕大将军述职途中,发生任何意外。
邵霁坐在奚屿安的旁边,透过帘子看到车外的人山人海,还有许多年轻女娘们往大将军的车驾掷花,玉面娇容上都是绯红笑意,心里呵呵。
“哥,你看,都是来看你的呢?还有好多漂亮姑娘。”
哪怕大将军已经娶了妻,也动摇不了万千少女的芳心摇曳,真是罪孽深重。
奚屿安一直在闭目养神,闻言也没有反应:“坐好。”
此行带回来的亲卫军,都被安置在了城门外,被十二卫带去歇息。自古边军轻易不得挪动,即便回京了,主将也只能带着少数一队护卫入城,以防生变。
不多时,正熙帝安排的人总算护送着众人入了宫。没有了围观的百姓,邵霁显然放松了许多,望着那眼熟的公公,打了个招呼,回头便看到下了车的奚屿安,顿在了原地。
他定定地望着眼前的深深宫门,和重重宫殿,目光越过了一片片红色的飞檐,金色的殿宇,一动不动。领着他的金吾卫也不敢打扰,只好站在他旁边,思考怎么开口。
“哥?”邵霁意识到,奚屿安因为公主的缘故,几乎没有来过京城。此前东靖军的军务都是郑国公主管,有祖父回京叙职,更是没奚屿安什么事。这大概是他第一次入宫,许是被皇宫的气派给惊住了,所以忍不住停下来欣赏。
只是皇帝还等着呢,要游赏以后又不是没有机会。邵霁少年时开始就跟着温越去崇文馆读书,对皇宫熟得不能再熟,难得看到奚屿安这个怔然样子,心里倒是觉得可爱。
奚屿安“嗯”了一声,举步前进,恢复了平日的淡然,仿佛刚才的怔愣只是邵霁的错觉。
兴庆殿内,正熙帝望着大步走进来的青年悍将,还有旁边那个看起来变化极大的外甥,眉宇间倒是悦然。
“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免礼免礼!”正熙帝一叠声赐座,待奚屿安站了起来,看清楚他的脸的时候,倒是乐开了。
这个外甥和他娘长得可真像,比邵霁像多了,也难怪昌怡对长子这么在意呢。
奚屿安把事先准备好的奏折战报呈了上去,邵霁身为太仆寺官员兼东陵一战的运粮官,也老老实实地把公务汇报完毕,听得正熙帝频频点头。
邵霁这个小子,跟着兄长出去历练,倒是出息了不少,有模有样的。
公事交接完毕后,正熙帝道:“宫里设了宴,用完了再回去吧。”
邵霁听着皇帝分外慈爱的声音,却有些不敢看他,让他愈发乐了:“你这个孩子,怎么现在在朕面前还变得这么腼腆了?以前你跟着阿越来朕的王府,霍霍朕不少花草的时候,可没见你这么面薄!”
邵霁:“……”
正是其乐融融,福恩忽而通传一声,说恪王爷和嘉元公主来请安了。
“让他们进来吧!”听到这两个名字,正熙帝脸上划过一丝无奈。这两个不省心的,自从过了明路以后,就没避过嫌了,连请安都要夫唱妇随的,次数多了,他倒是从一开始的不自在,到现在视之寻常了。
这对倒霉孩子,打得估计也是这个主意!
听说之前小五给皇后请安的时候,又被皇后刺了好几句,她倒是心大,不仅没被骂哭,干脆每次请安的时候直接带着温越一起,两个人孟不离焦,气得皇后嘴里都生出火疮了。
温越和南枝齐步入殿,肃然行礼。
邵霁没想到回京之后,这么短的时间内,就会再见到温越,心下一慌,下意识看向奚屿安,却见他也正注视着温越,眸如点漆,里面蕴含着他读不懂的情绪。
“见过恪王爷,公主殿下。”
“奚将军,久仰大名。”
温越一听说奚屿安回京,心里便生出一股子奇异的迫不及待。他想亲眼见见这个人,哪怕他们之间没有什么交情,只有当年丹州治水时的一封书信往来。
于是便特意赶在这个时候请安。
四目相对的一瞬间,温越没有移开目光。青年将领眉宇拓然,有一双冷意清冽的眼睛,明明是个第一次相见的陌生人,他却有一种没由来得熟悉感。又或者,名为“奚屿安”的大梁将星,就该是这个样子,和之前每一次温越知道他的事迹,阅览他的奏表时,透过那些痕迹勾勒出的假想,别无二致。
半晌,南枝才打破这份微妙的安静。
“敢问奚将军,邱姐姐这一次可跟着将军一起回来了?”
奚屿安这才看向少女:“筝年还在丹州,并没有回京。公主和她是好友?”
“是啊,筝年姐姐是我最好的姐妹呢。”
南枝心中怪异,邱姐姐就算和邱府其他人没有感情,起码应该还是想念他弟弟和自己的吧?怎么没有跟着一起回京?而且……奚将军这副淡然的模样,也一点不像是提起妻子,反而像是提到个关系平平的认识的人。
皇帝望着几个小辈,干脆留着儿女一起用了膳,想着邵霁和温越从小长大,又许久没见,贴心地没有同席。
却留了福恩在宴上伺候。
温越知道皇帝是不放心自己和奚屿安,也不以为忤,状若无事地和邵霁闲聊。
“表哥,你现在的名声可不得了,梁京里的人都说你今非昔比呢。怎么,也和我说说你在东陵的英勇事迹?”
邵霁被他故作的拉长音调的一声“表哥”,喊得寒毛直竖,好歹掩去了所有的不自在,“呵呵”一声:“岂敢岂敢,比不上恪王爷为爱私逃,追妻万里!”
“表哥这么感动,到时候随礼记得随份厚的。”温越挑了挑眉,敬了他一杯酒。
哪怕二人尽量模仿着曾经插科打诨的腔调,可还是察觉到了其中的刻意和陌生。
酒盏相碰,清液微荡,万种思绪被藏在其中,一饮而尽。明明是故交重逢之酒,却没有甘美,唯有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