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鸿观赏着这孩子的痛苦,在其中获得了宽慰,终于笑着松开了他。
但是还不够,仅仅是这样,怎么能够偿还他受到的背叛呢?
“来人啊!把姚九思带过来!”
温祐颤抖的身体陷入了僵硬。
“呵呵,小王爷,不如睁大你仅剩的那只眼睛,好好地看一看,这是谁?”
“是不是心心念念想看到他,很久了?”
向鸿的属官动作粗暴地拖着一具残破的身体,押到了向鸿的手边。
为了控制温祐,也为了满足自己不为人知的怪癖,向鸿一直没有让这人真正得彻底死去,让他留着一口气受尽折磨。
可没想到,居然还是没让这小子听话。
既然如此,这不人不鬼的东西,也没有留着的必要了。
“……不要,不要。”
先生。
姚九思。
姚九思……
温祐无望地吐出那个名字。
“别杀他,求求你了。”
向鸿笑嘻嘻地揪住那肉身的头发:“小王爷啊,你可真让本将想不通。你这一生所有的痛苦,难道不都是这个男人造成的吗?”
“如果不是他,把心思放到你身上推波助澜,你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小皇子。凭着老皇帝对你的宠爱,你大可以无忧无虑,快活逍遥地过完一生,哪里需要经受这些事情?”
“可是直到此时此刻,你居然还是舍不得他死?”
“你那死鬼娘在九泉之下知道了,怕都会死不瞑目啊哈哈哈哈哈!”
像是内心深处最脆弱的地方被撕开,温祐睁大了变成血窟窿的眼。
他恨啊,他如何不恨?
可是,他也不能失去这个人。
从他记事的时候起,便接收了来自这个人各方面的无微不至,亲力亲为。是他教授他借以生存的一切能力,他关于人世间的所有认知,最初几乎都是从这该死的,居心不良的男人那里得来的。
即便知道他对自己的利用,那羁绊也已然扎根进血肉,剥落不得。
他的命运都和这个人交织在一起了。
后来,父皇母妃离世,这个人带着他到处逃亡,温祐便越来越深刻地领会到了一件事情。
天下之大,他只有先生一个人了。
在西原受到了来自荆朝的穷追猛打,他们被迫分离,那个时候他便感受到了犹如被从母体活生生剥离的痛苦一般。
他不愿和他分离。
可是,先生却难得对他发了大火。
“温祐,不要忘了你是谁,不要忘了你想走的那条路!”
不行的,他怎么能一个人独行呢?这条路上,此前一直都是先生的手拉着他前行的,那是枷锁,却也是守护他的浮绳。
他还只是个孩子啊?先生怎么可以不要他呢?
在他撕心裂肺的哭喊声里,先生绝情地抛弃了他,去赴一场生死之局。
他果然没能等回他。
谷雨他们把先生的身体带回来的时候,他也不肯接受这个事实。
在他的心中,这个男人从来都是无所不能的,怎么会如此轻易地离开呢?
不可以。
姚九思,你休想摆脱我。
是你为了私利强行干涉掌控我的人生,事到如今,你别想轻易扔下我,哪怕是不死不活,我也要强行留住你!
我要你继续看着我走下去。
这是支撑着我最后的力量了。
恨爱难分。
温祐用尽全部力气,向着向鸿的方向爬过去,却被身后的副将狠狠一踢,几乎伤到肺腑,破败的身子滚到了旁边,天旋地转的视线中,被迫目睹着一场单方面的虐杀。
向鸿掏出了匕首,从这具身体的脸开始,一刀一刀地割下青紫的皮肉,露出血红的内里。
直接杀了怎么够呢?姚九思往日可没少给他添堵,而他教出来的这个小怪物,更是几次三番差点让他吃了大亏!
他要在温祐的面前,将他全身的血肉全部割下来,让这山林的野鸟虫蛇,将之吞噬殆尽,才算尽兴!
血肉犹如融化似的,不断地从残破的身体坠落。
向鸿只顾着观察温祐的动作,全然没有发现,那根裹着绷带的手指竟然动了动。
“哈哈哈哈哈哈!”
姚九思生前那般讲究体面的人,做了太监还要四处摆弄他那公子哥儿脾性,哪里知道,自己会死成这么一副德性?
向鸿露出痛快的笑意。
然而,下一瞬,剜割皮肉的动作忽而一顿。
令人发麻的,血肉破开的声音,从他的身上传了出来。
“……”
笑声戛然而止。
向鸿僵硬地低下头来,身子忍不住晃了晃,看到血柱从自己的体内喷射出来。一只已然看不出形状的残手,从背后顺着他的贯穿伤,捅了进去。
他的五脏六腑,被那只诡异的手抓住了,搅成了一团,就如同他搅弄温祐的眼珠一样。
鲜血不断地从他的嘴角,他爆裂的眼珠,他的胸口溢出。
那股重如万钧的力量,就顺着那只手冲入他的体内,让他……真正意义上的破碎了。
剩余的叛军在变故发生的一瞬间,就想冲上来救主,却被这景象骇得不敢前进半分。因为动手的那个人根本已经不能被视为人了,明明没有了呼吸,明明浑身血肉都快烂成泥,怎么还能……还能……
那只血红的眼睛,幽森地睁开来。
简直就像是从阴司地狱里归来的鬼。
姚九思靠在向鸿身后,最后残存的内力都顺着那只手灌入这具身体里,让对方不能抵御半分,只能随他死无全尸。
下一刻,向鸿和那鬼东西一起轰然倒下,变成了混合在一起的,分不清的肉泥。
一个叛军经受不住刺激地尖叫一声,放开了温祐,崩溃地窜逃了。
有他开头,其余人也不由得跟着四方奔逃,生怕那诡异的鬼东西又站了出来,要把他们这些让小王爷被挖眼睛的帮凶,全都死无葬身之地。
唯有温祐,艰难地爬起来,踉跄着往那摊血肉跑去。
惊恸之下,他甚至已经喊不出名姓或者称谓,只能犹如一个哑巴一般,发出无望的“啊啊”声,仓皇地找到了那只和脏器混合在一起的手,紧紧握住了他。
那双眼睛最后看了他一眼,里面似有千言万语,便真正永远地闭上了。
你最后想和我说的是什么呢?
“对不起”?或者是“你做得很好”?还是……“活下去”?
温祐搂住这摊泥骨,仿佛抱住了他在这人世最后的锚点。
从此,他就真得是孑然一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