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场外沿,温越一马当先,带着几百骑汴州军凛然疾驰,一路上观察着奉善留下的标识。
之前在大帐中觉得事情不对劲的时候,他便赶紧让奉善这小子去找阿枝,结果过了那么久了还不见他复命,他便知道,一定是姚九思将阿枝强行带走了。
只是,为什么?他到底想做什么?
姜绥带着一队人马分头去找,片刻后赶回来复命:
“主子!在那边丘坡上发现了打斗的痕迹!”
温越策马赶去,入目是一只被刀锋劈开的野物的尸体,黄白之物喷溅得到处都是,几乎看不出了原貌。
是那只火眉白狐。
“主子,您看这……”
温越下了马,走到那处地面明显被刀剑划过的地方,蹲下身,捡起了被草木掩盖住的一柄薄刃。
是钉雪。
卫夫人传给阿枝的双刀,分为两把,一把为钉雪,一把为折花。此刻钉雪竟然被留在这里,可见当时颤斗有多么激烈,阿枝被带走时有多么匆忙。
他将那柄薄刃包起来,收入怀里,心中一半酸楚,一半是滔天怒火。
阿枝对自己笑着提起金弓,说要为他猎来那只火眉白狐的模样,还历历在目,何等明媚耀眼,一眨眼,竟然刀在人去,不见踪影。
姚、九、思!
“主子,奉善的标识好像也断在这里了,接下来咱们往哪边追?”
温越强迫自己从焦躁和愤懑中镇定清醒起来,思忖片刻,凛然道:
“继续往南追!”
姚九思费尽心思筹谋,让溧州成为温祐的封地,必然是因为南府这几州和他早有勾结。他此番来势汹汹,连禁军这张底牌都掀了,定然也做好了万一失败,如何全身而退的打算。
南边一定有接应他们的人!
虽然知道姚九思和阿枝就算没有感情,但有血缘在,他绝不会对阿枝下死手,但想到此人诡谲难猜的性格,温越还是不安。
阿枝……等着我!
梁京皇宫。
苔阶露坐,夜色溶溶。翊霞宫的小南门外,一个宫装女子戴上了黑色的兜帽,望了望四周,跟着一道细长的身影往僻静之处走去。
走了好一会儿,停在了宫湖畔的假山石后,见周围没有了别的人影,夏绮丹不耐烦地把兜帽一摘,低声呵斥道:
“可以了!现在能说了吧?姚郎派人传来的密信何在?”
昨日整个京城传得沸沸扬扬,说太子在汴州林场谋逆犯上,禁军直接闯入了整个太子府,要拿什么窝藏了十几年的女犯人。
她还以为姚九思行事一切顺利,正是高兴呢。
有太子府的内眷在手,温越和温禧无论能不能洗脱谋逆之罪,都会投鼠忌器,到时候他们这边也会更有操控的余裕之地。
谁知道还有戚慎那个老东西,拿着凤阁的监国御印,调派了京郊大营的驻军,把禁军拦住了!
这个探不清底的老贼首,不是一直帮着温禅的吗?怎么现在又帮起来温禧了?她真是弄不懂这个人。
而那劳什子女犯人也根本没找到影子,倒是杀了一群没用的无名姬妾和奴才。
禁军这些废物!
留珠转过身来,手里的一盏宫灯昏昏欲灭。
“大人的探子来信,昨日汴州那边,殿下表现得很好,已经被陛下封为了溧王。”
夏绮丹狂喜,眉飞色舞:“当真!”
她止住激动,不解道:“那太子府呢?是不是已经被陛下下狱了?温禅的腿是不是也废了!”
如今祐儿已经是亲王,太子若是获罪被废,温禅又残废,那储君之位……不就是祐儿的了吗!
仿佛已经看到了唾手可得的皇位,她陷入了美好的幻想中。
不对……
她望着低眉顺眼的留珠,忽而生出一丝警觉:“汴州距离此地,快马加鞭往来至少得三日,飞鸽传书也得两日。昨日的消息,怎么会这么快就传到了京里?”
留珠的面容被映得影影绰绰,她抬起头来,柔声反问:
“是啊,怎么会这么快呢?”
夏绮丹顿觉不好,转身便想逃开,却觉得脖颈处掠过一道厉风。一只手死死地捂住了她的嘴,防止她发出声音来。
“你”
鲜血从细长的雪颈迸溅开来,奋力挣扎的女子陷在假山石中,两只保养得甚好的手,抠在石块上。断裂的指甲深深地挖进了泥土里,片刻后,最终停下了动作。
留珠掏出一张锦帕,擦干净了匕首上的血,没有表情地望着地上的尸体。
明艳的脸还维持着临死前无法置信的表情,仿佛到最后也不明白,这个一直忠心耿耿伺候她的贴身侍女,为何会背叛她。
“……自然是因为,主子之前就吩咐下了,无论是否成功,都留不得你。”她轻轻地说完了未竟的话,替夏贵妃合上了眼睛。
夏绮丹知道太多姚大人刚入宫的事情了,又对温祐影响这么大,主子怎么可能留下她的性命?
是夜,宫湖里“扑通”一声响,消散在肃肃的秋风里。
这座湖里早已经埋葬了无数倒霉鬼,也埋葬了无数秘密,多此一个不多,少此一个不少。
一只苍鸽扑腾着翅膀,落在了窗边,轻轻啄响了窗棂。接着便有只手伸出来,一把抓住苍鸽的颈子,将信管从爪根上解了下来。
姚九思半敞开衣襟,露出了被一层层白纱缠起来的胸膛,他将密信展开,看了一遍,陷入了久久的沉默。
侧过头,温祐正躺在他的身旁,似乎做了噩梦,双眼紧闭着,眉头不展,嘴里絮絮叨叨地说些听不清的呓语,仿佛在梦里被什么可怕的东西穷追不舍似的。
这孩子几天来一直是这样。
从把仓皇的他带出汴州林场的那天开始,他便总是不停地沉入梦魇里,去年的旧病也被勾了出来。
偏偏是这个时候。
他是自己手里的好靶子,绝对不能有事。
半晌,温祐兀然惊醒过来,剧烈地喘息着,好一会儿才又回过神,意识到自己身处何地。他抬起头,看见躺在身边的姚九思,才松了一口气,依恋地爬到他的身边。
“先生……”他哽咽了一声,“我好害怕,我刚刚好像梦见母妃了……先生,咱们什么时候把母妃接过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