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国将军府里,邵霁没骨头似的躺在太师椅上,往自己嘴里有一搭没一搭地扔蜜桔。
平安站在他的旁边,额角忍不住冒汗。
“……那些人还说,还说……”
“还说什么?你哑巴了吗?”邵霁拿起旁边的折扇,往他的头上一敲,“你不说,等着公子我自己去街上打听?”
“别别别我说!”平安连忙道,“那些人说,‘邵霁在东陵被他哥整治得服服帖帖的,现在回到京城了,居然还能被人大晚上从花楼里提溜出来,真是……真是丢尽了我们京城子弟的脸’。还有,还有……”
“说。”
平安闭了闭眼,心一横,道:“还有什么‘邵霁办事办到一半,他哥就这么闯了进去,这小子该不会被吓得不中用了吧’……”
那天的事情,不知道落到了多少人的眼里,第二天开始,京城里的公子哥儿们就都知道了邵小爷的光荣事迹,纷纷笑掉了大牙,还看起了好戏,等着看邵霁发飙,公主府上演一出热闹戏码。
本以为自家公子听到这些话,会大发雷霆,没想到他却一点反应都没有。
平安愈发害怕了,生怕他是太生气,气傻了:“公子!别管那些人,他们知道些什么啊!您和将军好着呢!这样的兄弟情谊,那群人天天羡慕,往神佛那里求也求不来,所以才会口出恶言。别的不说,换成一般面子情的兄长,才不会这样担心弟弟的名声和身子……”
邵霁倒吸一口凉气,表情变得十分微妙,平安接下来说了什么,他都一点听不下去了。
一般兄弟之间,确实不能像他和奚屿安这样。
那一夜回了将军府后再醒来,邵霁差点以为是自己经年妄想,酒喝多了生出了幻觉。直到一睁眼,又看到了身边那人,才渐渐接受了这个事实。
奚屿安,真不是个一般人。
为什么他总是能在不同的时候,给他前所未有的震撼。
遇上这种事,不生气就罢了,居然……
“公子?公子?”平安的爪子在自家公子面前晃了又晃。
怎么感觉自从那天跟着将军从解春风出来以后,这几天公子时不时地就陷入这种奇怪的痴呆状态,跟丢了魂似的。在将军面前,话也少了许多。
难不成是伤了里子面子,和将军产生隔阂了?
不行不行!
他平安跟着公子这么多年了,冷眼看来,将军真是为数不多的,几个真正把公子放在心里关心的人了。有时候平安还会忍不住叹息,若他们两是同父所出,可以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就更好了,公子也能少受许多委屈。
若公子老脾气上来,误会了将军,又和人家生分了,回到以前那样可怎么办?
于是苦口婆心劝道:“主子啊,将军对您的心意,那可是真的不能再真了!”
“……”邵霁一口茶直接喷了出来。
“哎!主子!”平安吓了一跳,连忙手忙脚乱地给他擦拭,便见公子气得脸都涨红起来,恶狠狠地往自己头上又是一敲。
“平安!你在乱说什么呢!”
不是吧?连平安这个缺根筋的迟钝傻子,都看出来了吗!到底是有多明显!
“主子,平安嘴笨,说的都是实诚话。奚将军这样真心待人的兄长,在咱们这样的人家里,实在难得。”
邵霁又松了一口气。
“……别看他平日里不怎么说话,还爱板着个脸,其实可会体贴人了。”平安想了想,“刚到忻州的时候,他还特意把平安叫过去,问您平日里爱用什么样的被褥衣物,吃什么不吃什么,足足盘问了我快一个时辰呢!”
邵霁怔住:“真得?”
“当然是真的。”
“……我去倚芳阁,也是你小子透露给他的吧?”邵霁后知后觉,皮笑肉不笑道。
原本以为是奚家人多了嘴,原来,奚屿安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就把自己身边人给拉过去了?
平安眨眨眼,冷汗又冒了出来:“公子,要紧的事情我可一点都没多嘴!”
邵霁知道平安看着傻,大事上还是忠心的,倒不是计较这个,而是
那个时候开始,奚屿安就已经对他这样无微不至了。
自己却一点都没有意识到不对。
“……”
平安没了脾气,得,公子又开始发呆了。
就在这个时候,屋外亲卫的行礼声传了过来:“参见将军!”
邵霁眼皮一跳,立刻躺会了太师椅,拿起旁边放着的一本什么书,装模作样地看了起来。
平安会意地退了下去。
邵霁翻了一页又一页,一点动静都没有听到,试探性地抬起眼睛,觑了一眼,便对上了奚屿安漆深的眸子,立刻垂眼避开。
“咳咳,回来了?”
奚屿安奇道:“阿霁什么时候,还对兵书也起兴趣了?”
“……”邵霁顿了一下,“不能看吗?”
“能。”奚屿安也不拆穿他,笑意澹泊地扫了一眼他快熟了的耳朵。
“你今儿怎么回来的这么早?”往日这人不是都起码到了酉正才会回来吗?现在才申正二刻呢。
“和兵部那边的交接事务都处理得差不多了,以后若无陛下传召,我在京中都是赋闲。”奚屿安伸出手指,碰了碰他的耳垂,“你昨儿不是和我说,你那别业冬日的景致有多精巧别致吗?”
邵霁有些怕痒地缩了缩脖子,定定直视着他的眼睛:“公主那边,没有派人来吗?”
奚屿安在公主府住的好好的,自己作死逛个花楼就回了将军府,公主会怎么想?
“你放心,我和她说了,‘阿霁还是少年心性,我做兄长的,自然该负起责任,把他带回去好好管教’。”
奚屿安说的十分坦然随意,可是什么“负起责任”落在邵霁的耳中,越听越觉得哪里都不对,臊得拿起茶盏又灌了一杯压压惊。
正要说什么,却又听到奚屿安的亲卫前来禀告:
“将军!府外有人拜见,说是邱氏的小公子,夫人的弟弟!”
邵霁把茶盏一放。
前几天不是才来的吗?
“哥,既然您的‘小舅子’又来了,我就不打扰了。”邵霁皮笑肉不笑道,咬字落在“小舅子”三个字上,不等奚屿安回应,负手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