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璇妹,你戴上它吧。”
云雨巫山枉断肠,那个少年支起身来,把一条冰凉的链子系上她的脖子,不知看到了什么,脸又是一红,嗫嚅道,“璇妹,你……你还疼吗?”
自然是疼的……但却教她欢喜。
温北璇往颈子一摸,摸到了一块精致剔透的玉章来:“这是?”
“谢氏嫡支子弟的私印。”谢琢吻了吻她的额头,笑了,“也是我的聘礼。”
少女的脸庞又带上了绯色,送走幽会的心上人,失神了许久,从床底拖出来一个重重掩藏的戴锁的小箱子来,把玉章放了进去。
箱子里还有一本琴谱,金巧彩雀的一根带血的翎羽,一朵枯萎的魏紫宫花,以及其他零零碎碎的小玩意儿,看上去像是堆乱七八糟的破烂。
却都比母妃一意孤行塞到她柜子里的那些金银珠宝,更为珍贵。
只是这个院子里有什么蛛丝马迹能躲得过母妃的眼睛呢?那一天被母妃踢倒在地呕出血之际,她才知道,母妃派了十几个人,每时每刻都藏匿在她周身十尺之内,日夜不息地监管着她,防止她有任何行差踏错。
她就是打了个喷嚏,也会被记录下来,传到母妃案上。
一颗心仿佛被浸入了寒泉冰棱之中。
这么多年了,原来她竟然没有一天像个人一样活着。
被紧锁在房中后,温北璇仓皇地走进内室,却发现床底之下一片凌乱,那个箱子不翼而飞了!
“母妃!你把我的东西还给我母妃!”她不停地敲打着上了锁的屋门,直到声音嘶哑也得不到任何回应。
后来,送饭的丫鬟给她强行灌下了一碗汤,她便昏睡过去了。
等到她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变了天。
凤阁右相谢伯潜私吞国库,倒卖军械,证据确凿,罪无可恕,绍永帝下了旨意,将相关一应人等全部下狱,坐等秋后问斩。谢氏长房嫡支一脉,发卖得发卖,流放得流放。
“真是母妃的好女儿。”母妃将她抱进怀里,脸上一半温柔一半癫狂,眼底都是大仇得报的快意,“若不是有你那枚私印帮忙,谢伯潜的底细哪儿能那么快被翻出来?”
“等到谢紫萝也病得活不成了,谢氏欠我的东西,终于尽可以还给我了!”
温北璇痛苦得痉挛起来。
“母妃,您到底把我当成了什么?”
孟侧妃突然嚎啕大哭起来:“璇儿!我的璇儿!你怎么能说这种话?把你当什么?当然是把你当作母妃的心肝,唯一的希望……我怎么能看你继续堕落下去,跟谢家的畜牲沉沦下去呢!”
她摇晃着温北璇的肩膀:“我何错之有?何错之有!是谢伯潜自己利欲熏心,却技不如人,被戚慎抓住把柄,怎么能怪我?权势之争从来都是你死我活,没有谁对谁错!”
明璋太子故去后,他的舅舅谢伯潜,一力将同是谢皇后所出的二皇子温晗,拉上了太子之位。只是他胃口越来越大,二皇子又对他言听计从,眼见着谢氏一手遮天,这让其他几族怎能容忍?
戚家戚慎韬光养晦多年,一朝发难,谢氏满盘皆输。
谁能想到,这里面其实还有宜王府中人的手笔。
“原来,母妃也不过是别人的棋子罢了。”温北璇呢喃道。
“我甘当这个棋子……”母妃哑声恨道,“谢氏害了我这一生!害了我这一生!”
风雨如晦,温北璇大病一场,如坠云雾间,茫茫然不知今夕何夕。偶尔梦醒,只能木然地望向轩窗外,等着一道不会再出现的身影。
几个月后,母妃将不肯进食的她一把提起来,冷冷一笑:“约柳!给郡主打扮妥当了,今日午时的热闹,她看也得看,不看也得看!”
绍永十二年,秋后午时的朱雀大街,她在不远处的马车中,头被母妃箍住了按在窗口,被迫接受一场视觉上的凌迟。
阳光很亮,刽子手手中的寒刃上映出了刺眼的光亮,几乎把她的眼睛灼伤。
数不清的人应声倒下了,却又无数次在她的梦里站了起来。他们一个个提着面容模糊的头颅,满身鲜血向她走来,把她团团围住。
七年弹指一挥间,她是留在朱雀大街上的,最后那只孤魂野鬼。
昏昏沉沉,梦魇如潮。
温北璇吟哦一声,仿佛又闻到了刺鼻的血腥味,却在沉浮间感受到了肩膀处的刺痛。一个人伏在她身上,以极其强势的姿态逼迫她从过往中爬出来。
“看着我”
她意识都有些不清楚了,身体深处又不受控制地涌上新潮,只能茫然地摇着头。
“我是谁?”
嘴唇被一根手指撬开,她难耐地将贝齿咬下,听到了那人吃痛的一声“嘶”,嗓音里带着餍足的笑意:“居然还有力气?”
泪水从眼角滑落,却不是因为痛苦或者难过,她扬起细长的脖子,泣道:“够了。”
温热的呼吸吹动了她的鬓发,“我是谁?”
“……孟玉修。”脑中一片空白。
记不清这是第几次了,每当她半睡半醒间,又陷入回忆时,所有美好或可怕的过往,就都会被这个人一次又一次地打断,一次又一次地提醒她,这是谁,这是哪里。
身体和精神都无处安置,她只能将颤抖的手放在他满是指痕的肩头,作为支撑。
“你是孟玉修”
一字一句,分外清晰。
几日后,温越一行回京的日期如约而至,丹州城门口外人满如潮。
正值暑气最盛的八月,炽热的阳光烤在地面上,几乎能把赤脚的人烫得跳起来。却又乌泱泱的无数人群,把城楼里外围了个水泄不通。
“郡王车驾来了!来了!”
良久,一队车马沿着官道从孟家府邸驶了出来,人潮自觉地分了开来,无声又默契地给这队人马留出宽阔的空地。
“是殿下!”
“恭送殿下!”
“殿下,能不能不要走啊”
得知恪郡王要离开后,丹州百姓皆是依依不舍,又害怕刚上任的新刺史冷酷无情,不好说话,望向车驾的目光皆是留恋敬慕。
许多老人妇人挎着个篮子,凑近了护卫们的马身前:“这位大哥,收下吧!”
“都是我们的一点心意!”
“收下吧收下吧,路上吃!”
护卫们又是为难又是感动:“大家伙还是自己留着……”却推拒不了源源不断的热情,只能拿了几个馒头。
出了城门,温越从主驾上走了下来,对着百姓们劝道:“诸位父老乡亲,都回去吧!不用再送!”
“殿下!一路平安啊!”
“殿下大恩大德,我们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
“以后,以后殿下还会回丹州看看吗?”
若不是恪郡王来了这里,他们怎么能那么快逃脱陈贼和叶贼的魔爪,怎么能那么快地回复到正常的生活轨道上?
丹州府兵们好不容易才拦住了想要越送越远的百姓。幸好还有留下来继续督工的施大人,说了一通打包票的话,这才让沮丧忧虑的人们又振作起来,停下了追送的步伐。
愿老天保佑好人顺遂,新来的刺史靠谱,他们丹州能尽快回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