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部的官署里,温越把今日批阅的文书放到了另一边,挥了挥手,便有属官将那一摞搬到了另一个桌上,分门别类。
“郡王,这是料估所呈报的稽核报表。”杨三郎恭恭敬敬地把文书双手奉上,低眉顺眼,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生怕这位爷想起了当日祖母寿宴上,自己灌他酒的事情。
“这不是三郎吗?好一阵子没见了,还以为你躲着本王呢。”
“……殿下说笑了,呵呵。”
温越语气轻松,翻了翻文书:“京西大桥修缮石材估算……京西大桥怎么又要修?”
杨三郎嘴角一抽:“这个,前些日子几个不懂事的少爷们骑马从那儿过,起了点口角,这个……”
“怎么支支吾吾,说不出口吗?这折子不批。”温越把文书往案上一扔。
他自己就是户部出身,还能不清楚,这笔银子户部能批就有鬼了。
“回去把来龙去脉写清楚了,几日几时,何人冲突损毁京西大桥,京兆尹的备案也誊抄一遍送来。还有,谁弄坏的,谁出银子,少拿什么不懂事来搪塞本王。”
“是是是。”杨三郎擦了擦额角的冷汗,“只是殿下,西桥每日都有人通行,不尽早动工,只怕会影响百姓生计啊。”
“让你写折子,耽误都水监动工吗?让京兆尹把闹事之人拿了,掏不出银子,就以工代罚。”
“可是殿下,那那那……那里面有戚家小公子……”
真是绝了。
戚淼的手是不是闲不下来?
温越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原来是三郎的妹夫,自家人啊,难怪这么担心。这不是更好说吗?戚相肯定是不缺这笔钱的,本王回头给凤阁写份折子,以戚相的为国为民之心,银子马上就能拨下来。”
“……”
戚淼找上杨三郎,就是希望他能在温越面前说点好话,暂时压住这件事。
自从出了杨家寿宴之事,戚淼被迫和杨皎订婚不说,还挨了戚慎好一顿大骂。为了防止这个不省心的小祖宗又闹事,戚慎便停了他的花销,每月只给点零花钱。
戚淼憋了一肚子气,被朋友请去喝酒,回来的路上经过京西大桥,马和别人的家的车狭路相逢,堵住了。
马比车方便灵巧,当时天又黑,对方也没认出来这个太岁,自然请戚淼先下马退避几步。
这下可点到炮仗了。
在这梁京城,除了皇家,从来只有别人让戚淼的路,什么时候居然有下贱平民敢让他先下马了?
于是便打了起来,甚至还见了红。
剧烈的冲突中,京西大桥也被撞得坑坑洼洼,好几个墩柱上的石狮子头,都被打掉一半。
闯了祸的戚淼酒一醒,便对上了京兆尹大人哭丧的老脸。
“不就是修桥吗!”
戚淼支支吾吾,想到祖父的手里的竹藤,和自己空荡荡的腰包,无奈只能找到了身在工部的杨三郎,希望对方能帮他压下此事,再宽限些时日,等他去变卖点东西再把这笔账填了。
戚淼这夯货,倒是能屈能伸!
温越心想,澄园宴他坑了戚淼好大一笔,这小子在这儿等他还人情呢?
这个杨三郎也是一脑袋水,找他之前居然也不问问自己的好叔叔,前些日子都做了什么。一会儿要杀他,一会儿来求他,你们杨家可真有意思。
杨三郎又说了些软和话,听得温越简直要笑出来,装模作样地轻咳一声:
“三郎的意思,本王明白了,这也都是小事,只要戚小公子能补上都好说,戚相日理万机,又何必为这些鸡毛蒜皮费心劳神呢?不过”
“郡王,您有事就直接吩咐下官,能为您效劳,是下官的福分!”杨三郎看懂了温越的脸色,觍着脸笑道。
就等你这句话呢。
永定堤分批修建,经手的官员几次调动,有些事情让杨家来,更能打消疑虑,比别人可好用多了。
下了值,温越正琢磨着荀学士引荐治水河工的折子,皇帝什么时候能批复,便看到行风疾步到自己面前一跪。
“主子,丹州之事可能生变了。”
“怎么回事?”
行风:“按照约定,奉善每十天就会发来信笺,可是这一次都二十天了,丹州的信还没有来;另外,承字部的弟兄从汴州往东去,发现东陵各州沿途关卡过所十分严格,验证卡死,三检三搜,形同战时,派去的哨子也石沉大海。”
温越的脸色凝重起来。
太明街的悦己阁。
几个丫鬟从一驾豪奢的马车上面,扶下来个头戴幕离的小姐。
杨皎一下车便甩开了丫鬟的手,自己先往阁里走。
因着杨经栩忙着画舫案,天天住在大理寺,管不上家里这头,她终于得了喘息的余地。
听说那个冷血的活阎王不知道为什么,竟然忤逆父亲,父子俩大吵了一架,不欢而散。
该!最好能让他被父亲彻底厌弃才好!
想到那日杨经栩掐在自己颈子上的手,杨皎打了个寒颤,心里愈发怨恨他。
这些日子在府里她连闺房都不敢迈出去,今天总算能好生放松放松了。
听说她的新妆如今都交给了这个悦己阁,她可得好好看看,这家铺子到底怎么样,他家的东西,有没有资格让她用。
谁知道一进三楼的门,便看到周氏姐妹坐在几个妆娘面前,言笑晏晏。
杨皎大惊,在心里“啐”了一口,便想移开步子。
那件事之后,她就算刻意躲在闺房内,也知道外面会把她的名声传得多难听,如今又和旧怨迎面相逢,难免觉得丢人。
这群贱人肯定会趁机对她冷嘲热讽!
然而,周如婷却眼尖得很,一眼认出来了杨皎身边的丫鬟,直接扬声喊道:
“杨姐姐”
姐姐你个鬼!杨皎暗暗骂了一句,你旁边那才是你姐姐呢!
躲不过去,她只能厚着脸皮走到周氏姐妹面前,皮笑肉不笑。
“原来是周家两位姐妹,好久不见。”
啧啧,这是杨皎第一回这么“好声好气”跟她们打招呼吧,真是难得。周氏女彼此对视一眼。
“还没恭喜姐姐,得了好姻缘。”周如婷甜甜一笑,专门往她心尖上戳。
这个女人以前没少在贵女们面前给她们姐妹脸色看,还抱团嘲笑过她们生得黑。
她有今日,真是咎由自取。
几位小姐彼此冷笑着阴阳了对方几句,眼见着气氛越来越不好,赵采娘连忙站出来调解。
“这位小姐是第一次来吧,有没有什么喜欢的新妆?或者让小人给您专门画一个,您看看效果也可以。”
杨皎这才发现身旁的周如娉,半张脸快化好了,白皙娇嫩,眉眼如画,与另外半张明明相似,却是天壤之别,不禁瞠目结舌。
“你,你给她上的是什么妆!给本小姐也化一个!”
什么口角什么旧怨,全抛到了脑后。
“您放心!”
赵采娘心想,这位就是掌柜特意吩咐的那位,一定要伺候得满意的大主顾了吧?
她今日就把看家的本事都掏出来,保准让这位来了一次就离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