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帝神色茫然,眸中掠过忧虑之色。
“你瞧瞧你这个样子,宛儿九泉之下,也难以安心!别再喝酒了!”
这番话,说到了乌鸦的心坎儿处。
乌鸦真不忍看到,他颓废成这个行尸走肉般的样子,忍不住开口去劝他:
“哇哇”
嘶哑难听的声音,顿时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引向它藏身的檐角。
“乌鸦!快赶走它!”
贵太妃看见这么不吉利的鸟儿,出现在念园的房檐下,心里像吃苍蝇似的。
长随、內侍、嬷嬷、宫女们,全都挥动手臂,口中发出“欧欧”的驱逐声,有的还捡起石子,拿起弹弓,向她瞄准。
乌鸦一看大事不妙,赶紧振翅远飞,逃离了念园。
它飞向荒林躲避,不知不觉,飞到了皇家陵园。
那里,它看到了自己的墓碑,就在上面停留了下来。
玉碑用了崭新的青玉材质,碑上刻着一长串谥号,那是南帝在她生命终结之后,给她的最后殊荣吧。
乌鸦在玉碑上停留了会儿歇脚,忽然听到有几只鸟被惊飞,穆寒带一群侍卫将墓碑围起来,迅速检查一遍,备好香烛祭品,退到远处。
南帝要来了吗?
乌鸦预感准确。
它看到南帝趔趄着步子,摇摇晃晃地走过来了。
风悉伸臂想搀扶南帝,被他一下子甩开,喝一声“滚”
见风悉等人离得不够远,他又喝一声,穆寒、风悉等人等躲出去了。
南帝走到碑前,轻轻抚摸着玉碑,额头贴着碑滑下去,坐在地上,身上锦袍沾染着泥土、落叶,素来整洁的他视若未见。
他伸开双臂,抱住玉碑,脸颊贴着碑,热泪滚滚而下。
“宛儿,宛儿?宛儿”
他唤了几声,侧耳倾听周围的动静。
风声喑沉,草叶窸窣,虫声低鸣,唯独没有他想听到的宛儿的声音。
“宛儿,你回来吧!好不好?你不会真的离开我的!我知道!你在哪儿?你藏到哪儿去了?宛儿回来......”
“哇哇”
乌鸦禁不住张口讲话,随即一颗石子向它飞了过来。
“滚!不吉的鸟!滚得远远的!”
乌鸦不得不飞离,到了更远的枝头,隐藏在叶间。
它远远地张望。
在群山万壑中,在悲凉的山风中,南帝坐在那里,半天不动一下,像一段枯木。
过了会儿,南帝突然发狂,用力地以头撞碑,连撞几下,额头鲜血直流,昏厥在地上。
乌鸦慌忙扑翅疾飞过去,“瑢年瑢年”叫了数声。
传出来的,只是嘶哑的“哇哇”叫声。
它落在南帝额头,轻啄几下,看他没反应,再啄,依旧没反应。
乌鸦赶紧飞往附近的溪泉,沾湿羽毛再飞回来,将冷水洒在南帝的脸上、脖子上。
受到冷水一激,南帝醒过来,睁开了眼睛。
他摸一把脸上的水,再看看胸前衣襟的水迹,疑惑之色从他眸中闪过。
眼看日薄西山,衰草凄迷,鸦雀归林,暮色如烟。
穆寒和风悉再次过来劝返。
看到南帝受伤,穆寒即刻就明白是怎么回事。
穆寒不再惯着他,过来对着墓碑躬身行了礼,就硬拖着南帝回去。
风悉望着他们远去,回头看着墓碑,拱了拱手:
“皇后娘娘,都说您是仙女,您在天上看着,也保佑保佑这一位吧!看他都没个人样了!”
他幽幽地叹口气,跑去追前面那两位去了。
乌鸦追出去老远,被南帝的侍卫哄赶,不得不止步,望着南帝等人走远。
它站在自己的墓碑上,黯然伤神。
有脚步声,一点一点向这边靠近。
是什么人,在这夕阳西下的黄昏时刻,来祭奠她么?
乌鸦抬头,一张俊朗英气的脸,跃入它眼眸。
苏日勒?
他刚从天晟离开没多久,想必是听闻了自己的死讯,过来祭拜了?
感谢他的一番心意吧。
苏日勒的手下将祭品摆好,点上香,恭敬地退下去了。
香雾缭绕,淡淡飘散在荒坡野林间。
“宛姐,苏日勒来看你,你英灵可知?”
苏日勒在她墓碑前跪下,磕了三个头,手轻轻抚摸着玉碑上的字,望着冢上停留的乌鸦,沉思着什么。
他是唯一没有驱逐乌鸦的祭拜者了。
“宛儿,苏日勒告诉你一个秘密:我胸前那朵红莲,是国师请了关亡婆,用珠链做过法的。
“那里,种下了情蛊!来生来世,你只有看到胸前有红莲的人,才会动情。而那个胸前有红莲的人只会是我!”
乌鸦瞅着他,真的无语了。
看来这个人,一点儿也没有真正放下执念。
苏日勒眸中神情复杂,说没有悲伤,是假的。但眸底却隐隐透出些希冀的光芒。
另外半句话,他没有说出来。
那就是,如果音宛再投胎的话,眉心会出现一个跟他胸前红莲一模一样的胎记。
苏日勒可以凭此,轻而易举地将她辨认出来。
“哇哇”
乌鸦在暮色中鸣叫了几声。
苏日勒瞅了一眼,却像没看到一样。
他的心,都被那个秘密的希望占据了......
夜色,渐浓。
念园笼罩在昏暗的夜幕中,静寂又死气沉沉。
浓烈的酒气,从打开的雕花窗棂中透出来,向院子里弥漫。
一个月来,南帝每日都把自己灌得烂醉,念园里的仆役,全都习惯了这样的酒气了。
趁着夜色的掩护,一只乌鸦从打开的窗子里,飞进了房间。
屋里没点灯,可乌鸦的视力好,能清楚地看到屋里的景象。
这里的陈设它很熟悉,依旧是原来的样貌。
南帝躺在榻上,粗重的呼吸很均匀,看样子睡得很沉。
乌鸦落到他胸前的锦被上,含情脉脉地注视着他俊美的脸。
这张脸消瘦了好些,比起先前细腻无暇的肌肤,现在多了好些沧桑。
看了会儿,乌鸦飞离了他,落到窗下的桌案上。
它想尝试一下写字。
若能写成,就可以与南帝交流了。
结果,糟透了。
细小的爪子根本无法握笔。
它只好用尖尖的喙咬笔,试图写出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