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县长调来的大型机械设备来到苦水乡时,距离苦水乡的灾难发生已经过去了三天。

    听说县里调来了大型机械设备。乡长李亮气得双脚跳了起来,他追问是谁将情况汇报到了县里?

    苦水乡没将受灾情况汇报上去,那么县里为什么会将挖掘机调来苦水乡?

    唯一的解释,就是县里已经对苦水乡的受灾情况掌握了。

    令人狐疑的是,县里既然掌握了受灾情况,为什么不与苦水乡联系,而是直接派了挖掘机过来?

    挖掘机一到,再隐瞒下去就没必要了。

    李亮紧急与书记魏龙商量过后,召集了党政办主任,将陆天明一同叫到魏书记办公室开会。

    “看来,县里对苦水乡受灾的情况了解了。”李亮气愤地说道:“也不知道是那个多嘴多舌的人,把情况捅上去的。”

    魏龙苦笑道:“老李,这件事很大,本来就瞒不住。看来啊,我们此前的想法是错误的。”

    “多大的事啊。”李亮无所谓地说道:“魏书记,我看啊,我们现在立即起草汇报材料。”

    “这是应该的。”魏龙道:“把情况全部汇报上去,对我们苦水乡而言,也许不是坏事。”

    李亮摇摇头道:“我不这样认为。魏书记,现在是关键时期。等这段时间过去了,一切都淡化了。”

    党政办主任小声道:“我赞成李乡长的意见。既然这件事已经过去了,就没必要再翻出来说。我们现在有选择地将情况汇报上去,省去领导的担心,这倒是可以做的事。”

    魏龙沉默不语。显然,此刻的他,内心正在进行激烈的斗争。

    苦水乡自发生灾害后,乡长李亮就一直坚持把受灾情况淡化。他表示,苦水乡遭灾,恰好是证明苦水乡领导干部能力的关键时刻。

    从一开始,李亮就明确表示不要急着把情况汇报到县里去。

    这样做,一是表明苦水乡的领导干部有能力处置自然灾害。二是预示灾情不算太严重。

    当然,没人知道李亮真正的想法。李亮是第一个得到乌鸦坳滑坡消息的乡政府领导。乌鸦坳的村长在电话里哭着告诉他,他们村有五户十三口人被滑坡掩埋了,请求他救援时。他厉声骂道:“哭有什么用?哭就能把人救出来了。”

    在得知滑坡滑的是半面山坡时,李亮心里立即跳出来一句话,“无力回天。”

    乌鸦坳名为坳,其实是两座高峰。两座高峰夹成的一条峡谷,被苦水乡人称作是“坳”。

    当年,游击队就是凭着这道天险,打造出来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根据地。

    据闻,日寇进犯乌鸦坳时,一千多人的队伍攻打乌鸦坳两天两夜,却没前进半步。反倒是攻打乌鸦坳的日军,被一名游击队员凭着一把步枪,撂倒了一百多人。

    乌鸦坳的战斗经历,创下了以一个不到百人的队伍,抵挡住了来势汹汹的一千多人的日军战例。

    而这次滑坡的地方,恰恰就是当年游击队战斗过的地方。

    一座山峰有半面坡滑了下来,将山脚下的五户民房全部掩埋了进去。

    李亮是个非常精明的人。他自然不甘永远屈居在书记魏龙之下。魏龙即将调任县人防办担任主任,这对李亮而言,无异是个好消息。

    毕竟,魏龙一走,他就能名正言顺坐上书记的位子。

    在李亮的世界里,他一贯奉行的就是“宁做鸡头,不做凤尾”的原则。魏龙压在他头上,他在苦水乡就没有多少腾挪的机会。

    他借着不惊动县委领导的借口,怂恿魏龙把滑坡造成人员失踪的情况隐瞒下来。他的弦外之音很明显,那就是不希望因为滑坡事件而对魏龙即将到来的提拔造成影响。

    当然,谁都不知道李亮心里还有一个算盘。

    这个算盘就是魏龙必须走。

    灾害事件隐瞒好了,魏龙调走顺水顺风。一旦东窗事发,责任还是在魏龙身上。上面追起责来,魏龙面临的就是被撤职。他屁股底下的位子照样腾了出来。

    李亮的一箭双雕的计划,却因为县里调来了挖掘机而被打破。

    县里在没通知苦水乡的前提下,调来五台挖掘机,无形当中给苦水乡造成了巨大的压力。

    挖掘机来苦水乡,意欲何为?难道县里已经知道乌鸦坳滑坡,有十几个人失踪了吗?

    “魏书记,我认为,现在我们苦水乡并不需要挖掘机这种大型机械设备。让他们回去吧。”李亮提议道:“今天一天,由天明配合党政办,组织好汇报材料。明天一早,我们就去县里找路书记和费县长汇报。”

    魏龙突然问陆天明,“天明,你的看法呢?”

    陆天明愣了一下,小声说道:“既然县里调来了挖掘机,我们就可以利用一下啊。为什么急着让他们回去?”

    李亮闻言,不气地回了他一句,“你懂个屁。”

    魏龙摆摆手道:“老李,先别激动。都是自己的同志,都有表达意见的权利嘛。”

    李亮急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魏书记,我看,完全没必要留他们在乡里。让他们回去,告诉他们,苦水乡有我们,请县委县政府领导放心。”

    陆天明嘀咕道:“挖掘机也不是完全没用。至少可以用在乌鸦坳。”

    此话一出,屋里的气氛便变得诡异了起来。

    “陆天明,是不是你把乌鸦坳滑坡的事,汇报去了县里?”李亮警惕地问道。

    陆天明小声道:“我找谁汇报啊?我去汇报,就是越级汇报啊。李乡长,组织原则我还是懂的。不是我。”

    “不是你?”李亮显然不相信陆天明的话,“我问你,不是你,会是谁?”

    他自言自语道:“我就觉得奇怪了。乡政府还没讲灾情汇报去县里,县里怎么就知道我们苦水乡的受灾情况了?还派来挖掘机,这不就是在告诉我们,苦水乡的灾情严重得需要县里支援吗?”

    陆天明道:“两位领导,我是这样认为的。苦水乡遭灾,是天灾。天灾谁都无法抗拒。我们受灾,各方面都受到了损失。倒不如把灾情向外公布,这样反而能激起他人同情。说不定我们因此而能得到外界的大量援助。”

    “你什么意思?”

    “李乡长,我没别的意思。我就是想啊,一方有难八方支援。如果我们自己硬扛下来,也并非不可取。但是,这样就会苦了老百姓,也会苦了大家。”

    “你不懂家丑不可外扬?”

    “这不是家丑,是天灾。”陆天明纠正他说道:“李乡长,与其遮遮掩掩,不如坦坦荡荡。因为,受灾是现实。而且,受灾是因为天灾。”

    李亮暴怒道:“你懂个屁。”

    魏龙拦住李亮道:“老李,不要发火嘛。我们听听天明的想法啊。”

    “一介书生!迂腐。”李亮愤然道:“魏书记,我们听他的,会没路可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