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月二十六日,皇上继续罢朝。

    但没有那么多官员去闹了,因为聪明的都已经回过味来。

    在国家这么危急的时刻,敬王爷竟然没有出现?

    而且万峰将军也不在京城,宫里那么多人在针对王家,可王茂照旧在处理政务……

    大街小巷的消息也从肃州大败逐渐变成了肃州城还未被破。

    要知道肃州大败和肃州城还未被破的消息,那中间足足隔了两座大山那么遥远啊。

    肃州大败可能包括肃州城破,二十万大军被灭,鞑子的铁蹄即将南下……

    可肃州城还未被破,那意味着二十万大军还在,鞑子还在关外,南下此时绝对安全啊。

    于是不少官员开始谩骂,哪个龟儿子传的消息,竟然也不传得清晰点?

    害他们昨天白担心了一场。

    昨天还参与徐宁威逼皇上的官员,今天就变得灰溜溜的了。

    有些还主动找到王茂示好,表示他们也是被徐宁所误啊,不是真心要和王家过不去的。

    徐宁一夜都在宫里治伤,没有出宫,自然也不知道消息有变。

    等他再次跪到庆元宫外时,便有门生上前小声提醒道:“老师,肃州虽有败绩,但大军依旧坚守,城门未破啊。”

    徐宁目露惊诧,不敢置信道:“谁说的?”

    门生低语:“现在外面大街上都在这么传。”

    徐宁稍微一想就冷哼道:“肯定是王家放出的风声,他们害怕被连累。”

    “这说明……城破的消息就快瞒不住了。”

    “我们今天继续,一定能让皇上妥协,查办王家的。”

    门生为难,往后看了看,小声提醒道:“可是今天很多大人都没有来。”

    徐宁顿时握紧拳头,他转头看了一眼,何止是很多人没有来,自从高策和郭永长走了以后,其他官员基本上也都跑得一干二净。

    “他们这是以为我在宫里,拿他们没有办法。”

    “你们在这里跪着,我出宫去一趟。”

    徐宁离开后,时全小跑着进庆元宫去回禀:“皇上,徐宁出宫了。”

    皇上道:“哦?”

    秦韵道:“肯定是去拿官员们的把柄,真正牵扯阴私交易的大臣很快就坐不住了。”

    皇上对时全道:“把今天所有来过的官员,不管中途离开与否,都把名单抄下来。”

    时全恭敬地退下,带着小太监抄名单去了。

    徐宁回到府邸,将他准备的账本装进一个大箱子里,然后用马车拖着箱子开始在街上兜圈子。

    他坐在四面敞开的马车上,冷眼看着周围人议论纷纷,却巍然不动。冷肃的面容上,除了决然,还有不惧生死的疯狂。

    高策的府邸,许多官员纷踏而来。

    “高首辅,您要想想办法啊,徐宁他疯了。”

    “就是说啊,他那箱子又不牢固,万一磨损了掉了账本出来,那怎么得了哦?”

    高策面色阴沉,一言不发。

    郭永长吞咽着口水道:“就该找个刺去,一刀结果了他!”

    高策冷笑道:“你以为他怕?”

    “他现在还是阁老,如果死了,大理寺不查?”

    “若要查,你们知道那账本还有多少,都被他藏到那儿?”

    郭永长愤懑道:“那要怎么办,继续跟他胡闹吗?”

    “昨天都挨了二十大板,今天得知肃州城都没有被破,怎么跪得下去呦?”

    其他官员纷纷附和,是跟着徐宁疯,被皇上厌恶,还是让徐宁拿捏死,赌上前程。

    那一条都不是人走的路啊!

    一个个愁眉苦脸的,只差没有哭天抹泪了。

    高策愤懑道:“他只是在威胁我们,如果我们顶住了,还是他一个人的闹剧。”

    “如果我们顶不住,跟他去闹,那结果必须是闹赢。”

    “可现在这个局面,赢的机会是零!”

    郭永长道:“那你的意思是……我们不去?”

    高策拍板,怒吼道:“不去!”

    “我赌他不敢在今天曝光账本,因为他还要进宫去闹。我赌他闹完以后,皇上一定不会放过他。”

    “我更赌,皇上就算放过他,王家也绝不会手软!”

    “到时候……我们……”高策将拳头紧紧握住,然后迅猛地往桌上一拍!

    那态度很显然是要徐宁死!

    其他官员看得目瞪口呆,可又都跟着松了一口气。

    让徐宁死好啊。

    让徐宁死得透透的,他们就能活得好好的。

    有人带头,跪地高喊:“我等誓死追随首辅!”

    顷刻间,满院子都是坚定的口号:“我等誓死追随首辅!”

    高策也终于拿出他当首辅的势头来,他吩咐郭永长道:“你去见宁王殿下,把我的决定告诉他,一定不能让徐宁得逞。”

    “我去见王茂。”

    “当初徐宁陷害王家的证据,我有。”

    郭永长瞪大眼睛,心下一惊:“你有?”

    靠!!!

    这个惊天秘密,为什么不早说!!!

    有这个还怕和王家不能冰释前嫌吗?

    高策攥紧拳头,冷声道:“我知道那些买官的人都是谁找来的,是徐宁的人。”

    “他的堂弟徐汇知从中还收取了上万两介绍费。”

    高策说完,便急匆匆地去找王茂了。

    他们不能出事,谁也不能死。

    那么只有一个可能,全都合力起来,对付徐宁!

    徐宁的确是吓唬他们的,他需要人力,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在自乱阵脚。

    那被磨破的箱子底下,实际上也只掉出来两本普通的账本。

    徐宁在申时重回宫中。

    陆续有几个官员的加入,他们面无表情,眼神死寂,仿佛不像是来威逼的,直挺挺地跪在那儿,到像是来守灵的。

    徐宁扫视一眼,对人数大为不满,但还是得意道:“我就不信他们敢不来。”

    “高策和郭永长有靠山,其他人可没有靠山。”

    “你们继续跟我跪着,越靠前的,我越会对他刮目相看。”

    “最后面才来的,等事情结束了,我让他们好看!”

    徐宁说完,高举着奏折,再次喊出昨天说过的话。

    “皇上,肃州大败,乃萧展鹏骄狂所至。这一切只因王家势大,使得萧展鹏有恃无恐,草率御敌。求皇上严惩王家并立即收回萧展鹏的兵权,派遣陕甘总督郁鸿振为征虏大将军,赶赴肃州,驱逐鞑靼。”

    众人有气无力地跟着喊,其实内心里已经开始怀疑,这样做的意义?

    但是……看着前面那道固执的身影,想到他成功或者失败后产生的连锁反应,到底还是妥协了。

    可徐宁预想中会逐渐出现的官员并没有来,一直到天黑,还是那么零零散散三十几人。

    眼看宫门要关了,时全记下最后一个名字,很快返回殿内。

    就在这时,他遇上同样赶来汇报的王茂。

    时全先站在一旁,只是还不等王茂说话,秦老夫人便率先问道:“高策等人投诚了?”

    王茂恭敬道:“什么都瞒不过娘,他还跟儿子说,从徐宁堂弟,徐汇知的身上可以查到卖官案的真相。”

    皇上高兴道:“这到是意外的惊喜。”

    “还有什么?”

    秦韵道:“难得他把这么隐秘的事情说出来,也不知道藏了多久?既然高首辅的诚意这么足,我们王家也回敬一份礼。”

    “皇上,让老四去将徐宁那些账本都收回来吧。”

    皇上道:“就怕找不到真的。”

    秦韵道:“真的假的又何妨。群臣想要的,从来都不是账本,而是皇上的态度。”

    皇上倏尔一震,立即和王茂对视,两个人都有些意外。

    他们想了很多办法,拿到账本以后要如何查证?以及按照涉案金额挨过抓人审问等等……

    却是从未想过,要重重拿起,轻轻放下。

    秦韵看见他们惊诧,继续缓缓说道:“许多人投靠徐宁,是因为报国无门,需要门路。”

    “这不代表,他们全都是坏的。”

    “可当皇上施恩于他们,他们还敢有背皇恩,做出欺上瞒下,祸国殃民的事情来,那千刀万剐都不为过了。”

    “这个把柄,皇上看似毁了,实则可以攥在手里一辈子。”

    皇上起身,朝秦韵行了一礼道:“多谢阿娘,儿子受教了。”

    秦韵揶揄道:“先别急着谢,这些个道理我也是从你们几个孩子身上悟出来的。”

    “要想对你们立威,可得先给你们施恩才行啊。”

    “要不然你们哪个是省油的灯?”

    “你们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皇上和王茂对视一眼,无奈地笑。

    是这个道理不错,但老母亲的智慧永远让他们刮目相看,这也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