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全把张院正带走了,偏殿里又只剩下秦韵和明熙帝。

    明熙帝的手张开,呈现出一个搀扶的手势。似乎担心秦韵会随时摔倒一样。

    秦韵往后退了退,不知道怎么解释,只是重复地说了一句:“我没痴呆。”

    明熙帝毫不犹豫地跟着点头:“是的,你是清醒的。”

    “那现在呢,还好吗?”

    秦韵莫名有些眼热,摇了摇头。

    明熙帝立即紧张地问道:“还有哪里不舒服的,朕召太医来看。”

    秦韵道:“不必了,我真的没事。”

    “皇上,是王家对不住你。”

    秦韵说完,便要下跪。

    明熙帝搀扶她坐下,幽幽地叹了口气,眼眸湿漉漉地道:“都到这个时候了,您还要逞强。”

    “坐下吧,听我说。”

    “贾胜海已经处置了,你的那些私产没有找回来,就不要惦记了,我另外补给你。”

    “定国公府你继续住着,我会再下一道旨意,王家子孙皆可入国子监念书,以后若是有一两个有出息的,入了仕途,也不算辱没王家。”

    秦韵闭上眼,默默吸一口气。

    前身是被故意气死的,她宁死也不相信皇上会如此对待王家?现如今她得到答案,释然离开。但秦韵对他们这份别样的“母子”感触颇深,皇上绝非冷血无情之人,只是积攒的失望太多,便忍不住爆发而已。

    此时明熙帝见她不说话,垂眸小声地试探道:“还生气呢?”

    秦韵摇了摇头,握住他搀扶自己的手道:“没有。是王家对不起这份皇恩。”

    皇上见她肯服软,心里松了口气,说道:“那就不要再提了,就像你留信跟我说的,他们肆意妄为的时候,肯定想过会受到谴责的,但依旧一意孤行,那就是他们的过错,应该让他们自己来承担。”

    秦韵点了点头:“好,不提了。”

    皇上闻言,这才高兴地笑了起来。

    秦韵才发现,原来作为帝王,他的笑容也能纯粹得像个孩子。

    她忍不住跟着勾了勾嘴角,却不知为何,泪水掉落。

    皇上连声轻哄道:“别哭了,宫里近来得了一尊青玉菩萨,一会叫宫人装上,就当是给您老压惊了。”

    秦韵点了点头,出宫的时候,皇上把她送去的匣子归还给她。

    比起她送去的时候,明显沉了不少。

    秦韵坐在马车里,打开一看,免死金牌也在,里面还多了三十万两银票。

    这么多,足够王家在京城生存下去了。不过现在可不能让王家人知道。

    系统,把三十万两收进四号空间

    系统好的,已收好

    跟皇帝的芥蒂已经消除,接下来就是全家大改造了。

    给大家安排什么活好呢?还得因材施教才行啊。

    尤其是王霁,那孩子喜爱读书,可以往科举方面发展,争取把他培养成忠君报国的才子啊。

    秦韵想着,在摇曳的马车里,微微勾了勾嘴角,一副定能功德圆满的样子。

    岂料有些孩子养着养着,会歪……

    与此同时,皇上看见那渐行渐远的马车,目光逐渐变得有些沉寂悲凉。

    时全缓缓走近,小声道:“张院正说“痴呆症”治不好,若是照顾得好,三五年内还有清醒的时间。若是……”

    时全看着皇上冷肃的侧脸,那眼眸红了又红,不忍地继续道:“若是再受刺激,怕要不了一年,就不认识人了。但短期内,恐怕还会困在过去的记忆里。”

    困在过去的记忆里?

    那岂不是……要反复品尝那份锥心之苦?

    皇上回眸,面无表情。只是眼眸撑着,不肯闭合。手也攥得紧紧的,身体微微发颤。

    “下旨,王氏一族于国有功,特许王氏子孙进国子监入学。”

    “是,奴才这就叫人捋旨。”

    时全跟在后面,眼眶一阵湿润。

    等到了庆元宫,皇上对时全道:“你下去吧,朕想一个人静一静。”

    时全颔首,等皇上走入大殿后,轻轻帮他把门关上。

    而殿内,烛火一一熄灭。

    直到最后一盏,在支开的窗户边摇曳着,好几次被风吹着,跳动极快,眼看着就要熄灭。

    但不知为何,一点点火星也能迎风再燃,照亮着窗边的人影。

    明熙帝拿出那封从王家取来的信件。

    打开。

    只见上面是行云流水的字迹,抒写着她想留给他的最后话语。

    “宣哥儿,不要怨我。虽然,我也曾深深地怨过你,恼过你,但那终究是一时之气。”

    “近来我总是在想,王家走到今日,是不是你在纵容。王泰自诩王叔身份,等闲人看不上眼,仗着无非与你情同手足。”

    “可君与臣之间,本就应该取尺于天下,则可亵玩与朝政之上?”

    “他是错的,我亦是错的。既是我儿,理应由我教诲,我既旁观于侧,则不该恼在你身。”

    “仔细思量,他们总是过得太好,又过于猖狂。不思亡国之痛,不懂失政之苦。造就今日灾祸,全然自取,合该亲受。”

    “然我已年近花甲,身骨半截入土。人生白驹过隙,我对自己命运尚且如此乏力,又有何余力去尝他们种下的苦果?”

    “因此我决意出京,并非逃避,而是心之所愿,郑重重来,你应为我感到高兴才是。”

    “切记安州虽远,尚在大魏之境。我心虽疲,却不曾恨过你半分。”

    “万望珍重,秦氏阿母留书。”

    “秦氏阿母。”皇上呢喃,信燃尽,他眼底泪光隐忍,却不知为何笑了起来。

    只是脑海里反复回想,她总是将自己当成是“孩子”,一个不能是他的母亲,却做了他母亲的人。

    这便……足够了。

    ……

    凤仪宫里。

    江贵急急地穿梭在屋檐下,待进入皇后所住的寝殿后,匍匐在地:“娘娘,秦老夫人出宫了。”

    皇后看着新染好的丹蔻,目光阴沉道:“走了就走了,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江贵道:“皇上召张院正去,听说要给秦老夫人配药。奴才多了个心眼,请值守的曾太医看了一眼药方,他说是治“痴呆症”的药。”

    “哦?”皇后抬眸,眼神里闪过锐利的光芒。

    “果真。”

    江贵道:“药已经被送行的小太监取走了,一定是真的。”

    皇后闻言,忍不住大笑起来。

    “哈哈哈……”

    “我当她是三头六臂呢,杀都杀不死。”

    “可原来老天爷自有安排。”

    “也罢,得了痴呆症的老婆子,怕是用不了多久就会遭家人嫌弃,凄苦死去。”

    “你去国公府走一趟,告诉老夫人这个消息,让她也高兴高兴。”

    “是,奴才领命。”江贵兴奋地开口,这下兵不血刃,看以后这秦老夫人还怎么跟皇后娘娘的母亲相提并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