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芳在穿过竹林时身体因为紧张,笨拙地撞上了树干,这让她很不高兴,等看见王承那颓废到快要死去的样子时,她忍不住抱怨道:“我找了你很久了,你怎么在这里?”
“很久吗?”
王承望着她,平静的眼眶里黑漆漆的,像深不见底的枯井。
刘芳下意识有些害怕,往后退了退才道:“当然了。”
王承笑了一下,只是嘴角抽动,眼睛里甚至于没有一丝笑意。
有那么一瞬间,刘芳感觉他是要哭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没有眼泪。
他似乎一夜之间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刘芳吞咽着口水,小声道:“大表哥,你怎么来我们家了,姑姑和姑父还好吗?”
王承望着她,平静地问道:“我不该来吗?”
刘芳皱眉,不喜欢他这种毫无波澜的语调,以及漫不经心的反问。
他应该是惶恐的,害怕的,向她哀求。而不是看起来拿捏住她的样子。
“我不是这个意思。姑姑和姑父养你那么辛苦,我以为你也会带着他们一起来的。”
王承深吸一口气,缓缓起身道:“你说的对。”
他越过刘芳的身边,脚步没有停留。
然后呢?
就这样走了?
刘芳有些激动地追上去:“承表哥,你是怎么了?”
“你这样我很担心你的,你和我说说话好不好?”
“我知道你现在心里很难受,可我也是一样的啊,你们王家突然出事,我爹娘人微言轻,威远侯府又在这个时候上门提亲,你知道我……我有多难过吗?”
“呜呜呜……”
刘芳拿着帕子,捂住嘴哭了起来。
王承回头问道:“我记得你说过威远侯府不过是个空架子,郭安就算中了举人,朝中没有人扶持最多坐到四品的位置,而且那个时候他肯定也不年轻了。”
“为什么……你现在愿意了?”
王承的声音有些干哑,眼眶红了又红,到底没有流泪。
但刘芳却知道,他还是在乎她的,否则他就不会记得自己说过郭安的坏话。
她当即哭诉道:“我怎么会愿意?我当然不愿意?”
“我一直在等你来啊,大表哥,你带我走吧。”
“那些来提亲的不是寒门子弟就是一方有名的富户,只有郭安,继承威远侯府还有功名,我爹娘就算是要我带嫁妆去填,也会把我嫁过去的。”
“我好害怕啊,如果我把嫁妆填完了,是不是就会成为弃妇了?”
王承摇头道:“不会的,你还有你爹娘给你撑腰。”
刘芳有些不安,怎么不是心疼她,拿钱出来给她做嫁妆呢?
她看向王承,心想他身上真的还有银票吗?
“要是大表哥还没有被抄家就好了,我们一定可以在一起的,我知道你不会贪图我的嫁妆,还会给我很多很多的私房钱。”
“要不我们现在就离开吧,大表哥的朋友那么多,一定可以借到银钱给我们傍身的,我也愿意跟着大表哥去吃苦。”
这样够感动了吧?还不快掏钱?
王承看向一脸期待的刘芳,淡淡道:“我现在是罪人,得皇恩宽赦才有三天的时间准备,若是三天内没有人肯出面保我,我是一定要被流放的。逃走的话,罪加一等,可以当场处死。”
刘芳一脸吃惊道:“这样啊,那我们不能走了。”
她的眼眶红了红,难过道:“为什么老天爷要这样对我们?你要被流放,我要被嫁去郭家当宗妇,呜呜呜呜……大表哥,你帮帮我,我不想嫁去郭家,我不想让自己落得个身无分文的下场。”
“你想要我怎么帮你?”
“大表哥可以为我添妆吗?”
王承笑了,大笑不止。一直隐忍的泪水也在此时夺眶而出。
刘芳一脸愕然,泪水沾湿的睫毛闪了闪,根本不明白王承到底怎么了?
怎么突然发疯了一样?他到底会不会给她钱啊?
就在这时,刘芳身边的丫鬟秋云去而复返,连忙道:“表少爷,老太爷和老夫人找您,让您快去慈安堂。”
刘芳呵斥道:“等会。”
秋云委屈地点了点头,不是小姐让她跑快点的吗?
王承道:“我的确是想为表妹添妆的,只是我家都被抄了,要让表妹失望了。”
“我先去见外祖父和外祖母了,表妹珍重。”
王承说完,便赶去慈安堂了。
刘芳看向他远去的背影,不甘心地绞着手帕,慢慢从竹林里出来。
“竟敢敬酒不吃吃罚酒。”
秋云搀扶着刘芳,小声地问道:“怎么了小姐?”
刘芳没好气道:“他竟然敢骗我说他没有钱!”
“好个王承,亏我一直觉得他是好的,想不到也是个自私自利的主。”
“既然如此,我也没有什么好气的了。”
刘芳说完,气氛地离开了。她要去告诉她好大哥和好二哥,还有二叔他们一家,王承这个祸害赖在他们侯府不走了!
傍晚,府里摆膳了。
王承拖着一瘸一拐的腿从慈安堂里出来,裤子上都沾染了血迹,看样子被打得不轻。
但他还是强忍着疼痛,来到正房用膳的花厅里。
刘家人全都用异样的目光盯着王承,眼里的鄙夷和嫌弃毫不遮掩。
刘洪斜睨了他一眼,不悦道:“自己找个地方坐下吧。”
王承颔首:“是。”
可接连走了几个位置,都被刘家人霸占去,要不就是被踢走凳子,根本不让他入座。
菜都要上齐了,王承还没有位置坐,最后只能站在桌子边上。大表哥刘勇猛地推了他一把道:“要让你伺候我吃饭,我可不敢啊。”
王承猝不及防摔在地上,身上的鞭伤磋在地上,疼得他险些跳起来,忍不住发出一声痛呼。
二表哥刘劲怒吼道:“闭嘴!食不言寝不语不知道吗?吵死了!”
刘洪看了一眼,没有训斥两个儿子,只是淡淡道:“给表少爷拿张椅子和碗筷。”
下人这才搀扶他坐到桌边去,王家人瞬间挤在一起,都嫌弃地没有挨着他。
已经两天没吃肉的王承夹了一个红烧狮子头,还没吃进嘴里,便听见嘲讽的声音响起。
“真像是饿死鬼投胎啊。”
“他在这里大鱼大肉,可怜他家里的爹娘吃草根树皮呢,真不要脸。”
“管家,把他夹过的菜端走,看着就晦气!”
“大哥、二哥,你们不要这样说大表哥,他估计已经很久没有吃过肉了。”
刘芳站起身,将那盘红烧狮子头端起来,准备放到王承的面前。
突然她身体倾斜,手一抖,直接红烧狮子头从王承的头上淋下。
“哎呀,对不起大表哥,我不是故意的。”刘芳的声音带着哭腔,听起来十分自责。
刘勇幸灾乐祸道:“哈哈哈哈哈,这下不就是红烧狮子头了,而且还是新鲜的。”
刘劲鄙夷道:“就是,再不走以后让他吃自己的肉。”
“啪”的一声,刘洪没好气道:“吃饭,谁也不许再说话!”
当然,也没有人去管王承,是不是需要擦拭一下头发。
他就这样吃着碗里的饭,头上的汤汁都滴进碗里,他一口一口咽到最后,直到那哽咽的喉咙里再也尝不到一丝酸楚。
只是那心脏,仿佛又被狠狠划了一刀,痛到都快没有知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