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文千一听就傻眼了。
能对出此联者,当属博学之人,在上陵书院绝不会是无名之辈!
再退一步说,习字练字这是作为书院学子的最基本的功底,是读书人的脸面!
能在上陵书院读书的人都不可能写出如此难看的字来。
就连学院的蒙童所写也比这字好看百倍啊!
可这对联对的是真的好……这字也真的丑!
这就很矛盾了。
根本无法解释。
“这……”
张文千抬眼向安看了过去:“姑娘可有看见落笔之人?”
安摇头,“奴婢进去的时候这对联的下联已经对出,奴婢倒是看见了一个身着白衣的帅气公子。”
“他在书架看书,奴婢亦以为是他所做,便问之,他却矢口否认了。”
九公主唐纤纤看向了张文千,张文千点了点头:“白少秋今儿个入书楼就是穿的白衣,他否认……这才正常。”
唐纤纤闻言便向安问道:“他也不知道是谁写的这下联么?”
“回殿下,他说那人走了,他不认识,对了,”
“当时,当时奴婢并不知道他就是白少秋,奴婢当时问了他一句你是谁,他说……”
“他说什么?”
“他说……本是青灯不归,却因喜书恋红尘,我就是个看书人!”
唐纤纤顿时一怔,喃喃自语:“本是青灯不归,却因喜书恋红尘……”
“张老,这如诗一般的话语,不像是一个目不识丁的人说的呀。”
“本是青灯不归……这句子里面似乎有一种想要远离尘世纷扰之意,他成了王府赘婿,莫非还起了避世之心?”
“却因喜书恋红尘……终究因为喜欢读书留在了红尘之中……这……”
唐纤纤就纳闷了,却见张文千大手一摆,斩钉截铁:
“这话就算是他说的,大抵也是刚刚在书楼中看见了某本书,书中恰好有这么一句,他便信手拈来。”
“老夫的意思是,不是老夫看不起他,而是他真的没可能说出如此有深意的诗句来!”
唐纤纤微微颔首。
也是。
一个人看走眼、一群人看走眼,这都有可能,但整个西陵城的人都看走眼这绝不可能!
尤其是他那蒙学先生陈夫子以死明志,这最能说明问题。
那么会是谁呢?
唐纤纤双手撑着下巴望向了荷塘里的那片荷花。
十六岁的少女这一刻展开了无限的联想:
这人的才学毋庸置疑!
估计是知道那对联上的字是自己所书,估计也知道自己的身份,他并不想攀龙附凤,却又因文人见到那对联时候的那份本能的心痒难耐——
就像一个酒鬼看见了酒就忍不住要偷偷喝一口一样,
他又怕他的字迹被人认出。
当时他大抵是纠结的。
他在那张桌几前恐怕还徘徊了数次。
最终以这样的方法落笔。
既对出了如此精妙的下联满足了他身为文人的自豪,又成功的隐藏了身份……
他之品性,如这荷花一般高洁!
少女的脸蛋儿微微一红,心想定要将此人给找出来!
唐纤纤美目忽的一亮,她坐直了身子:“安,”
“奴婢在!”
“笔墨纸砚侍候!”
就在张文千惊诧的视线中,唐纤纤再次提笔,在一张纸上又落下了一道上联:
“云朝朝朝朝朝朝朝朝散”
将笔放于笔架,唐纤纤那双柳叶眉微微一扬:
“此联是京都京华书院方老大儒游观云台见云海时候随性而写的上联,此联至今无人能对!”
安站在一旁一瞧,她撇了撇嘴,心想莫要说对,连这朝字该如何发音她都不知道。
张文千一看也愣住了,过了足足十息他才明白此联那个朝字何时该读朝廷的朝,何时该读朝阳的朝。
他晒然一笑摇了摇头:“此联……恐怕难有人对,不知方老大儒可有下联?”
唐纤纤俏皮一笑:“他也对不出来!”
“这不就挂在了京华书院高阁的二品楼上等待能对出此联之人么。”
“……那殿下书此联之意……?”
唐纤纤拿起了这张纸来吹了吹,“我觉得能以此联为饵,将对出季嫣然那对联之人给钓出来!”
她将这张纸递给了安,吩咐道:“将它张贴于求知墙上,命赵统领派人十二时辰盯着,若有人对出此对……立刻带他来见本宫。”
安领命而去。
张文千摇了摇头:“殿下恐怕会失望了,方老大儒自个都没有对出下联,上陵书院的学子们又如何能够对出?”
唐纤纤却站了起来,说了一句:“季嫣然那对联方老大儒也没对出下联呀,总需要试试……我去书楼一趟。”
“……去干啥?”
“百闻不如一见,他既然在书楼看书,我且去看他一眼。”
“殿下用完晚饭再去如何?”
“……也好!”
这是张文千担心九公主见过了白少秋的不堪之后加重了对长缨郡主的担忧,万一因此而不思茶饭岂不是不妙?
……
……
藏书楼。
夕阳已倦。
书楼里的光线已显昏暗。
白少秋用了近两个时辰的时间将藏书楼一楼的书‘看’完了。
当晴儿带着食盒再次来到藏书楼的时候,他已在二楼!
将食盒放于一张书桌上,晴儿看向了一手举着一只蜡烛,一手依旧落在书脊上正在缓缓而行的姑爷!
她心里呲笑了一声。
心想就算是聪明如西陵城第一才子宋子规,怕是也做不到一目十行过目不忘吧?
何况这姑爷根本就不是一目十行,他是……一目十册!
难怪已来到了二楼。
莫非他还真要在这三天的时间里将这六层藏书楼里的书全部‘看’完?
这样看有何意义?
难怪王妃在听说了此事之后咬牙切齿的说了两句:
“草鸡也想变凤凰?”
“就算他将书缝制成衣裳穿在身上,依旧是那个目不识丁寡廉鲜耻罪该万死的败家郎!”
许是主母言语的恶毒吧,他逃避于此,也可怜,却更……可恨!
“吃饭了。”
晴儿冰冷的说了三个字。
“嗯……先放那,你先回,我再看一会。”
晴儿撇了撇嘴,说的就像他真的在看书一样!
若不知道的人,还以为王府的这位赘婿是个勤奋好学之人,但整个西陵城的百姓记忆又没有被抹去,你再装……也是个屎壳郎!
晴儿转身走了。
白少秋又看了一炷香的功夫这才来到了书桌前。
重新点燃了一根蜡烛,他坐了下来开始用饭——
身为王府的姑爷,他的伙食不太好。
对于这般待遇他当然知道,也不以为意。
初来这个世界,当然需要先了解这个世界,而后再动。
比如,先赚点银子。
反正王府不待见自己,就连那个老婆宁可去打仗也不愿与自己同房。
不,是连面都没见!
这便导致白少秋至今不知道自己的那个郡主老婆究竟长的是啥模样——
听说很漂亮,但漂亮这个词往往和身份地位有关。
人靠衣装也靠粉妆。
如果脱去了那漂亮衣裳再洗去了脸上的胭脂水粉……搞不好如恐龙一样。
故,白少秋对这个老婆也并不留恋。
更不用谈什么感情了。
软饭要吃一阵子,因为自己兜里没钱。
但不能吃一辈子!
在弄明白了这里的一切之后,就需要用自己的知识、当然也可以是武力去赚些银子买个宅子搬离王府。
王府里的人应该是会欢喜的。
至于武力……这身子被掏空了,接下来得锻炼锻炼。
如此想着,吃着并不可口的饭菜,忽有登楼之声传来。
白少秋以为是晴儿回来还有事,却不料从楼梯口出现的是一个提着一盏灯笼的女子。
见过一面。
接着,那女子的身后又出现了一个戴着一张面巾的女子。
看起来应该是主仆二人。
那婢女模样儿就不错,那主子呢?
看不到脸,不过评判一个女子漂亮与否并不一定非得看脸。
还可以看……眼睛、腰肢,及腰肢以上!
那主子穿着一身绛紫色丝织长裙,腰间缠了一条朱红绸带,于是,那盈盈一握的杨柳腰就呈现在了白少秋的眼前。
往上……
似乎感觉到了那两道目光之重,唐纤纤侧步躲在了安的身后。
她脸上的不悦之色已表露无遗,只是被那面巾遮着。
白少秋已从她的眼里看见了‘愤怒!’
于是他收回了视线,想着这样的旧时代盯着一个姑娘看确实有些不妥,他便专心的吃他的软饭。
安站在了那张书桌旁。
唐纤纤深吸了一口气,按捺住心中怒火坐在了白少秋的对面!
白少秋以为这位小姐是要夜读——
人家应该是真的要读书!
要把书读好就要记笔记,估计要用这张桌子。
“姑娘稍等,我两分钟就好!让给你。”
唐纤纤一怔:“什么两分钟?”
“啊……就是马上。”
他喝着粥啃着馒头吃着腌菜狼吞虎咽。
唐纤纤看了看他的饭食,并没有觉得配不上王府姑爷的身份。
王府给他吃的已算不错了,他倒是也没嫌弃,只是这吃相……实在难看!
她看向了白少秋的脸。
嗯,这张脸还能看。
倒是可惜了。
“你就是白少秋?”
白少秋抬眼:“嗯!”
唐纤纤眉眼一挑,故意羞辱道:
“作为王府赘婿,吃这样的饭菜……你有何感想?”
她本以为白少秋会羞愧得无地自容,却不料白少秋竟然乐了。
他将最后一口粥给咽了下去,撩起衣袖摸了摸嘴,笑道:
“我奶奶活了一百零三岁!”
唐纤纤一怔:“就是喝粥?”
白少秋起身,拍了拍屁股收拾碗筷:
“不是,我奶奶从来不管闲事!”
唐纤纤愕然,片刻,大怒:“你……!”
白少秋转身,下楼:
“春有百花秋有月,
夏有凉风冬有雪。
若无闲事挂心头,
便是人间好时节……”
“姑娘啊,走自己的路,莫去为别人操心,那样老得快!”
唐纤纤站起,目送,呆立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