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刚刚的确做贼去了。
但她很想跟季绪说,不要再问了。
再这样问下去,等她说了实话,他们两个都不会开心的。
“我不是你大嫂。”她率先解释这句。
季绪摊了摊手:“反正很快就会是了。”
后事难料,冉漾还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跟季云澹在一起,她没彻底否认,只是非常严谨的补充了句:“那至少现在还不是。”
季绪望她一眼,没有回答。
冉漾从他的目光里看出了丁点嘲笑。
她皱起眉来,不明白季绪什么意思。
“公子”
这时,刚才一直在房内兢兢业业监工的侍从走到季绪面前低声禀道:“房间已经打扫完毕,您可以去休息了。”
话音落下,他这才注意到季绪旁边的冉漾,目光顿了一下,随即温和与冉漾问好:“冉姑娘。”
他本就俊俏,又因出现的时机太合适,冉漾瞧他更和善了。
她给了衔青一个感谢的目光,当即就后退一步道:“那我就不打扰二公子休息了。”
说完她扭头就走,一边走还一边祈祷季绪别突然叫住她。
她以前没跟季绪这样的人打过交道,其实不太想多接近他——虽然她还是不小心了解到了不该了解的。
季家果然只有季云澹最和善。
冉漾想起季云澹,心里稍微舒服了点。并且在心里打定主意,季云澹离开后,她在季家要少出门。
但季绪其实压根没看她,反而是身侧侍从衔青想起方才那个眼神不明所以,他看着冉漾的背影,若有所思道:“公子,冉姑娘身体好像不太舒服,脸很红。”
季绪垂着眼睫,浑不在意的道:“发烧了吧。”
衔青点头道:“原来如此。”
日光穿过树隙投下斑驳树影,男人的脸在光影明灭中晦暗不明,他问衔青:“季云澹还在找?”
衔青回了声是,道:“您走这几年,大公子也一直在断断续续的找人,这次大公子出门,除了公干在身,应该也是因为那里曾真真假假的传出过那人的消息。”
季绪轻笑一声,只是眼底全无笑意。
他脸上带着讥讽,缓步朝房间走去,吩咐道:“找两个人跟着他。”
衔青应了声是。
“行了,下去吧。”
衔青仍跟在季绪身后,作为一名合格的侍从,他当然要给主子全方位的关怀。
他看向季绪的手臂,提醒道:“公子,药被属下放在您房间了,您记得按时换药——”
然后房门就在他面前啪的一声,重重关上了,劲风扫向他的鼻梁。
没关系,这很常见。
衔青自然而然的转身,守在门前。
他看向那群缩着肩膀看他的洒扫仆从,脸色温和,语调不容拒绝:“日后公子的房间不可怠慢,今日这种事再有一次,就不会这么轻易了之了。”
众人不敢吭声。
衔青弯唇:“很好,诸位回去休息吧。”
*
冉漾回去以后发现房间院落被收拾的很干净。
以前也整洁,但今天着实整洁的有点过分了。
皦玉站在小厨房边小心的看着她,轻声告诉她今早那碗粥被她放在了木柜里,冉漾看她这副担惊受怕的模样才慢吞吞反应过来。
皦玉可能是怕她迁怒她。
冉漾在季家地位不高,得处处小心,但季家有不如她的人,得在她面前处处小心。
就像当初她差点被送官府,彼时那位受伤的官员对她而言是难以撼动的存在,但是季云澹轻而易举就化解了,可能季云澹对那位官员来说,也是难以撼动的存在。
要这么算下去,恐怕得做皇帝才能真的无所畏惧,但当皇帝真的就无所畏惧了吗?
就像她娘亲,总觉得他们娘俩孤苦无依,在外面得看人脸色生活,执着的想找大家族庇护,但冉漾觉得,来到大家族也需要看主母脸色。
倒不如去江湖小镇,靠本事讨生活,这样还自在一些。
胡乱想了一通,冉漾不太会安慰人,干巴巴劝皦玉几句后就没再说话。
晚上冉漾沐浴后,皦玉非要过来给她擦头发,冉漾没拒绝,问她:“晚上吃饱了吗?”
皦玉连忙点头:“吃饱了。”
冉漾嗯了一声,皦玉小声在她耳边说:“姑娘,你好像我姐姐。”
冉漾嗯了一声:“什么姐姐?”
皦玉稚嫩的脸庞带着笑,露出颗小虎牙:“我姐姐以前也常担心我吃不饱穿不暖,您跟她一样,不过自从姐姐嫁人后,就没人管我了。”
冉漾其实不太擅长与人聊天,她哦了声,然后道:“你可以去看她。”
皦玉失落道:“我也想,但是姐姐已经死了,她是去大户人家当小妾的,不知道怎么的,有一天就让我去领尸体。”
“他们说姐姐是落水死的,我才不信。”
可她不信也得信,她只是一个小丫鬟。
把姐姐埋起来的时候,她只希望姐姐来生能做一个自由的人。
她忽然轻声问:“姑娘,您会跟季公子在一起吗?”
冉漾如实道:“我不知道。”
皦玉一时没有出声,不知在想些什么。
两人之间一阵沉默,冉漾又在寂静中补充道:“我不会当小妾的,而且我会水,游的很快。”
皦玉笑了起来道:“那奴婢希望您跟季公子在一起!”
冉漾也希望季云澹喜欢她。
她以前没觉得谁特别好过,季云澹是第一个。她在某方面有点随她的娘亲,比如在她对未来的规划中,她希望自己能在合适的年纪成亲,找个顺眼的男人生孩子,三个人凑成一个完整的家。
然后他们一起挣钱,一起养小孩。
她希望她未来的相公是个脾气温和,相貌上等,很能挣钱不会拖她后腿的男人。
季云澹完美符合她所有的条件。
“谢谢你,我会努力的。”她由衷的说。
然后晚上,她就做了个跟季云澹八竿子打不着的梦。
她梦见她在拔萝卜。
肥沃的土地上,种着一根巨大的萝卜。
她从早上拔到中午,又从中午拔到晚上,最后终于把萝卜拔了出来。
她气喘吁吁坐在萝卜边休息的时候,季绪慢悠悠走了出来,他像个大少爷,指着她高高在上问:“谁准你拔的?”
冉漾听见自己说:“我自己想拔。”
季绪冷笑一声:“你拔的是我的萝卜。”
梦里的她也没怀疑这话真实性,当即震惊又害怕,她小声问:“我偷了你的萝卜,你会报官抓我吗?”
季绪道:“废话。”
冉漾小心翼翼:“那怎样你才能不报官?”
季绪扫她一眼,恶劣道:“拔了就不能浪费,你把它全部吃完,我就原谅你。”
冉漾绝望的回头看了眼,为了不蹲大牢,把自己撑了个半死终于啃完了那根萝卜。
她撑得想吐,问季绪:“这样行了吗?”
然后她就因为偷吃萝卜被送进了衙门,下半辈子流着眼泪蹲大牢。
“……”
冉漾醒来独自沉默了很久,最后照镜子的时候心情才勉强好一些。
她真的得离季绪远点了。
她面无表情的想。
洗漱过后,有人过来给她送妆饰头面。
其实倘若她细心,一开始就能发现这些中随便一件做工都尤为精致。
只是她以前很少用这些精致玩意儿,也不怎么识货,所以从未仔细观察过。
季云澹的好意她心领了。
冉漾让皦玉把之前的那些也一并拿了出来,同来送东西的婆子说:“我有衣服穿,不需要这些了。”
那老嬷嬷脸色有些为难,道:“姑娘放心,每个表姑娘都有的……”
“那就分给别人吧。”
婆子见冉漾态度坚决,最后还是叹了口气,带着东西回去了。
傍晚时,冉漾出门了一趟。
她在季家每月的份例不多,她自己也不喜欢仰仗别人施舍,所以刚来京城没几天她就给自己找了个小活。
在一家香氛铺子里雕小人,那些木头材质特殊,格外能够吸附香味,雕完后会被放进香露里浸泡,保存得当的话,一两年香味也散不去。
冉漾雕的不算最精致的,但她手快,走的是量,掌柜的也很喜欢她。
回小院的路上,太阳已经落山了,天际紫粉交错,府邸内有些喧闹。
冉漾提了袋新木头,脚步飞快的闷头走路,她不认识季家其他人,也不跟他们打招呼。
直到肩膀一痛。
小石子砸中她,然后又啪嗒一声掉在青石板上,冉漾回过头来,看见个七八岁的小男孩。
小男孩穿着精致,一副富家公子的模样,他冲她做了个鬼脸,然后指着她喊:“狐狸精!”
冉漾皱起眉头,她道:“谁教你这么喊的。”
小男孩趾高气昂道:“你管得着吗?”
“狐狸精狐狸精,打死你!”
冉漾看了看四周,没看见这有大人。
如果是以前,她就把小石头砸回去了。但这里是季家,小孩回家指定告状。
冉漾犹豫片刻,决定不理他。
她转身加快了脚步,但刚走出一步,就听小孩喊了一句:“狐狸精,不准走!”
身后再次传来破空声。
这小孩怎么没完没了了?
还没等她闪身躲开,旁边一双有力的大手就握住了她的手臂,不由分说的把她往旁边一拉,冉漾脚步不稳,撞到男人的温暖宽阔的肩膀。
她抬头望向他。
“季公子……”
那张脸庞依然俊朗如玉,只是惯来温和的脸色此时沉的吓人,他紧紧扣着冉漾的手臂,冷浸浸的眸子看向前方。
“是你爹娘这样教你的?”
方才还气焰嚣张的孩子看见季云澹顿时焉了下来,他瑟缩着身体,不太敢看生气时的季云澹,小声叫了句:“小舅舅……”
季云澹面色不见丝毫缓解,他沉声:“听不见我说话?”
小孩吓得摇摇头后又点点头,支支吾吾说不清楚。
不过冉漾大抵也能猜到是什么情况,可能就是几个大人在他面前聊起了她,说她是狐狸精,勾引了谁谁谁,被这孩子听去了。
他没准还觉得自己挺正义。
季云澹双唇紧抿,目光危险。可再怎么样,他也不能真同一个不足十岁的孩子计较,最后只说了句:
“让你爹晚上过来见我。”
小孩吓得连连点头。
季云澹在族中向来与人为善,谦逊有礼,很少有这么不气的时候。
冉漾不太想给季云澹添麻烦,她刚想说一声算了,忽然听见旁边有人轻笑了一声。
有点熟悉,她想。
她偏头,果然看见季绪那张昳丽俊美的脸庞。
方才情况有些混乱,她这会才发现季云澹与季绪其实是一同出现的。
他们俩应该是走在一起,转角处正好碰见了她,季云澹出手拉住了她,而季绪一言不发的在旁边看热闹。
不知道为什么,他看热闹看的好像还挺开心的。
“大哥,你就这样让他走了?”
季云澹道:“子不教,父之过。”
季绪慢悠悠走过来,道:“一码归一码。”
小孩可能知道自己闯了祸,这时候已经转了身要溜走。
季绪道:“喂,站住。”
小孩停在了原地,他不太认识季绪,但这人莫名让他有些发怵。
“……哥哥,怎么了?”
季绪虽然长了一副好看脸庞,但不知为什么时常给人一种不近人情的刻薄感。
他道:“说了不该说的,不应该道歉吗。”
小孩看向冉漾,黑溜溜的大眼睛里写满了拒绝。他从小任性惯了,很早就懂得看人下菜碟的道理,不然刚才也不会大着胆子欺负冉漾,他又没说错。
再说她是大人,他是小孩,大人为什么要跟小孩计较。
“我……”
季绪耐心告罄,皱眉道:“应该不需要我掰着你的嘴说吧。”
小孩被他吓了一跳,只好瘪着嘴看向冉漾,小声道:“对……对不起。”
冉漾静静望着他。
季云澹道:“大声点。”
小孩只好大声道:“姐姐,对不起…对不起,我不应该那样叫你,我也不应该叫你狐狸精。”
冉漾这才嗯了一声,道:“那下次不要这样了。”
小孩重重点了点头,这才看向季绪,问:“哥哥,我可以走了吗?”
季绪摆摆手:“走吧。”
小孩扭头就跑。
就在这时,冉漾看见季绪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捏了个小石子,修长的手指一弹,石头就精准无误地砸在了小孩肩膀上。
小孩踉跄一下,差点哭出来。
季绪没半点怜惜之情,反而扬声道:“小胖墩,跑慢点。”
这会小孩是真的想哭了。
直到这时,季云澹才一下松开冉漾的手臂,他道:“冒犯了。”
言罢才问她:“冉冉,你没事吧?”
冉漾道:“我没事,方才谢谢你。”
她又看向季绪,慢吞吞补了一句:“……和二公子。”
季云澹道:“这件事情,我会给你一个交代。”
冉漾觉得不是什么大事,她道:“没事,只要不说到我面前就好了。”
季云澹看向冉漾手里提的东西,抬眸对季绪道:“今流,你先去迎一下,我送冉冉回去。”
谁料季绪道:“我不去。”
季云澹抿住唇,道:“今流。”
季绪停住脚步,他目光扫过季云澹和冉漾,最后他慢条斯理道:“兄长,迎这种事我可不擅长,而且你再这样光明正大同冉姑娘走在一起,不怕她遭受更多非议吗?”
三人间一片沉默,季云澹眸光沉沉,抿唇不语。
“兄长,我有一个办法。”
季云澹道:“你说。”
季绪弯起唇角,提议道:“我送冉姑娘,你去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