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天气越发的燥热起来,天空蓝得像水洗一般。
秦念之走在冗长的宫道上,身后不远不近的跟着两个小太监,这里似乎和以前一样,一切都不曾改变。
可到底是不一样了,看着天边扑凌凌飞过的飞鸟,招招手,身后的小太监立刻小跑了上来,“大人有何吩咐?”
这小太监是江德福的小徒弟江怀英,行事举止颇为老练。
“你师父怎么样了?”秦念之想起入宫两日都没瞧见,难免记挂一番。
江怀英面相讨喜,是个伶俐的,三言两语便将一切都交代了。
“师傅半年前摔断了腿,虽然痊愈了,可毕竟年纪大了,恢复得不算好,每到阴雨天总是腿疼得厉害。
陛下仁慈,从不苛责,也免了他当值,如今他便在太监司养老。奴婢拿不定主意时,也总是去打扰他老人家。”
秦念之点点头,又问道,“景太医这几日为何不在太医院?可是出了什么变故?”
“倒不是出了变故,只说要回家祭祖,告了几天假。”
“祭祖?”
秦念之面露疑惑,转瞬便明白了,一时竟有些哭笑不得,只怕祭祖是假,逃命才是真吧。也罢,到底是自己拖累了他。
只是自己如今的身体状况,除了他竟不知该找何人倾诉,一时郁郁,不再搭话。
……
此刻景大人正如他预料的那般,携着细软正在十里渡口等着发船。
这半年来陛下的疯魔,他可是亲眼所见。
时常自言自语,状若疯癫,宫里内侍被血洗了大半,那些时日,他呼吸间都是浓稠的血腥味,夜间睡觉都不敢闭眼,满脑子都是陛下执剑,将宫人头颅砍下的可怕模样。
这次趁着陛下微服私访,他犹豫再三,还是决定跑路。
不论自己这位好友还能不能找得回来,自己都不想再呆在宫中了。
宫中医药典籍,高官厚禄固然吸引人,可总要留住命才行啊。
此刻渡口挤挤攘攘,人声鼎沸,他混迹在其中,眼见一艘船缓缓停靠。这是?景明仔细一瞧,慌忙矮了半个身子,那船身上,赫然刻着是苏州商行的徽记。
上官思似有感应,朝着景明的方向看了过去。
景明慌慌张张地背过身去,“该死,自己上辈子莫不是撅了这两兄弟家的祖坟?这都能撞上?”
自秦念之消失后,这位主也是片刻不消停,天南海北的到处寻人,落得一身伤不说,还动不动喝得酩酊大醉,半夜摸上门去,非逼着自己起来,给秦念之炼制解毒丸,续命丹。
夭寿啊!自己若是能解这逆转丸的毒,只怕老景家的族谱都要为自己单开一页。
明明自己也很无辜,可偏偏摊上个不靠谱又没医德的爹,愣是被人揪住小辫子,兢兢战战地替秦念之打了十余年的掩护。
如今秦念之也找了回来,可那逆转丸的毒自己可真是爱莫能助啊。
思前想后,还是决定远离这对兄弟。
秦念之的真实性别被陛下发现,自己犯了欺君之罪,死。
就算陛下天恩大赦,饶了自己的欺君之罪。
但……就秦念之那小身板,又有几年好活?
到时她两眼一闭,安然去世。自己办事不利,不论是上官思还是疯魔的陛下都饶不了自己。
总之,一句话,自己的前路一片晦暗,若回宫中,早晚免不了一死。
“看什么呢?”
李湘禾不满地推了推上官思,“别挡道,我要去找阿念。”
上官思收回目光,嗤笑,“别白费力气了,那人连夜将兄长带走,你觉得会容许兄长一人住在宫外?
倒是你,偷跑出府,你那兄长可会饶过你,我在皇城还有几处别庄,不如先去小住几日,等兄长回来再做打算。”
李湘禾白了他一眼,目光却忽然落在远处一个灰扑扑的微微佝偻的身影,那人背着一个大大的医箱,行动却有些鬼鬼祟祟,正排队等着上船。
美眸一转,顷刻便明白了他的想法,骂道,“真是个没义气的家伙。”
神色却变得有些焦急,指着那人,“快,那是景明,念之身上的毒还要靠他呢,别让他跑了!”
上官思也朝着她指的方向看去,景明瞬间感到脊背发凉,回望时正巧与他的对上,景明一时惊恐,可顾不得船上满员,慌慌张张的就往前挤。
“诶诶诶,这位官,船上已满,不如等下趟吧。”撑船的艄公拦住他。
眼见那二人神色焦急地赶来捉他,景明急出一身冷汗,慌忙从袖口掏出一锭银子,有些肉痛道,“快快快,船家,我有急事,让我上船!”
等到两人赶到时,那小船已经缓缓开走,景明脸上露出既得意又有些嚣张的笑容,冲着二人远远招手,兴奋的抖抖身子。连带这医箱里的瓷瓶都叮当乱响。
“哈哈!
来呀来呀,来捉我呀!
再见啦,两位!
哈哈哈!
老子受够了,不伺候啦!”
李湘禾在岸边急得团团转,念之就是在这里顺水而下,宣和帝,上官思几乎倾尽全部力量,也足足用了半年才将人找回。
景明若是铁了心藏起来,只怕再难寻到他的踪迹。
眼见他得意忘形,笃定自己追不上。
“呵,”上官嗤笑一声,从怀中掏出一张银票,递给旁边的大兄弟,“帮个忙喊句话,这钱就是你的了。”
那大兄弟狂喜地将银票收好,“好嘞,您瞧好。”
景明还沉浸在快乐中无法自拔。
心里盘算着,再走远些,就找个地方上岸,再转行陆路,嘿,凭自己的医术,从此做个游医,倒也是件乐事啊……
“诶!那边的船家听着,即刻返航靠岸,我们东家说了,船上每人给五十两银票做补偿!”
景明还沉浸在对未来的美好幻想中,猛地听见一声吆喝,瞬间身子一僵,低声咒骂,“有钱了不起啊!”
愤恨地看向岸边,果然,几个破锣嗓子的大汉,拿着一叠银票在不停挥手,“快来!我东家说话算话!”
眼见船家调转方向,景明急得嗓子都变调了,明知改变不了,依旧连连劝阻。
“别!别靠岸啊!船家,此人一定是骗子,哪有这样的好事!”
可那艄公两眼泛光,浑然不顾自己哀求,将船桨划出了残影……
最终他如丧考妣地被人群拥挤着上了岸,对上官思似笑非笑的面孔,“景大人怎么不笑了?刚才不是挺开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