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窈宁和裴宴书一直守岁到三更天才去睡觉。

    他们两人最开始在亭子里赏风景,后来雪越下越大,薄薄的轻纱挡不住漫天风雪,银丝炭烧着也不怎么暖和了,就一齐到了正厅那里去。

    屋里烧了地龙,仿若人间三月。

    今晚是年夜,崔府一大家子的人都围在一块,年长地凑在一起打叶子牌,那些不爱打牌的人就拿了一些干果点心吃,小孩们最是没耐心,没一会儿就困了,被奶娘抱着下去睡觉去了。

    崔老夫人早早跟各房主母说过了,让那些小孩们困了就去睡,没有必须守岁到新年的规矩。

    当然年纪稍大一些的,就必须得遵守这个了,如崔瞻、崔浩、崔萱等人必然逃不开这件事。

    崔窈宁倒是从没守岁过。

    一来她年纪小,今年才刚刚及笄,二来他体弱多病身子骨受不住,每年早早地吃了药睡去。

    今年也是她头一回守岁。

    崔老夫人特意将她叫到身旁来,慈声问道:“感觉如何?若是撑不住就先回屋里睡去吧。”

    这句话摆明了明晃晃的偏心,除了崔窈宁,换成任何其他一个小辈,都不会有这样待遇。

    崔窈宁说可以,如今身子骨已经好许多了。

    崔老夫人这才放心,免不了又叮嘱了几句,若是撑不住就回屋里睡去,没人会怪罪她。

    崔窈宁心中实在动容,鼻尖有些有些发酸,挽着祖母胳膊好一阵撒娇,看得韦氏直皱眉。

    “好了好了,还不走!”

    “母亲,你究竟还要不要打叶子牌了?”

    韦氏一见崔老夫人偏心,就熟练地挂起脸,小声嘀咕了几句,崔窈宁打住话,冲她假笑了一声:“那祖母你们先玩吧,我就不打扰你了,省得等会二婶输了钱把火气撒到了我身上。”

    韦氏一瞪眼,“你怎么说话的呢?”

    崔老夫人拍了下桌子,立刻给了她一记眼刀,“你是怎么说话的?你都已经这么大的人了,还跟个小辈计较,传出去真不怕旁人笑话呢?”

    韦氏霎时不敢吭声了。

    崔窈宁回了裴宴书身旁坐下。

    即便她们在正厅内,她和崔萱坐得也相隔很远,两个人的神情从始至终都没交汇在一起。

    倒是裴宴书见崔萱一直频频看向他们这边,又见崔窈宁神情如此,猜测到她们发生了什么,低声问:“九娘,你的七姐好像又在看你。”

    崔窈宁:“不用管。”

    裴宴书应了声,便真的不管不顾了。

    崔窈宁见他这样老实,没忍住弯了弯唇笑,“你怎么都不问问我,到底发生了什么呀?”

    裴宴书:“你若是想告诉我,自然会告诉我。”

    没说就说明不想说。

    她不想说的话,他从不会逼迫。

    崔窈宁抿了抿唇,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她心里也有几分说不上来的烦闷,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崔萱这样,她心里其实也不太好受。

    只是——

    崔窈宁低声说:“我实在不想旁人因我遇险。不只是她,换成任何一个人都一样。”

    她在意的只有自己的亲人。

    任何一个,因为她遇到危险都会令她自责。

    裴宴书沉默良久,方才低声回她:“如果我是她,你这样的行为会令我十分难过,可我不是,我能明白你是出于什么心境才做出的决定。”

    “但九娘——”

    他顿了顿,忽然郑重地喊了一声她。

    崔窈宁怔了下:“什么?”

    他始终温柔平静地注视着她,用近乎请求的语气说:“再遇到这样的事,请别丢下我。”

    崔窈宁刚想反驳一句,忽然想到什么又噎住。

    她明白裴宴书话里的意思。

    他是想有朝一日她遇到危险,她能记得他,不会像崔萱这样,被她因为安全拒之门外。

    可是可是——

    他也是她很在乎的人啊!

    “裴行之,如果你遇到危险我也会很难过。”

    “我明白。”

    裴宴书直视着她,眼神平静却又令人觉得十分温柔,“正因为如此,我才希望你会丢下我。”

    他不知道要怎么说她才能够明白。

    她死了,他怎么可能一个人独活呢?

    他对这个世界本就没有多少留恋,在她之前没出现的每一天,对他而言都是了无生趣的日子。

    崔窈宁和他对视几秒,最终移开,想了想,轻声应了句:“好。”

    外面的雪越下越大,铺了厚厚的一地银白,树梢堆积的雪压得树枝不堪重负,“咔嚓”一声折断,大块的雪簌簌地往下落,发出沙沙声。

    夜色愈发浓郁,宛若一块化不开的墨。

    外面寒风凛冽,屋内却极暖和,这样的温度实在适合睡觉,崔窈宁一向很少守岁,平日里睡得又早,没聊一会儿就已经开始昏昏欲睡了。

    她坐得慵懒,整个人快蜷缩在了太师椅上,眼睫轻颤,脑袋一点一点的,险些要睡着了。

    裴宴书见状,命人悄悄撤走了桌上的茶水点心,将身上的大氅拖下来,略微折了下放在桌上,以保证崔窈宁歪头过来脑袋不会磕到桌子。

    抱琴几人见了,忙悄悄递了披风过来,披风柔软厚实,领口簇了一圈雪白的狐绒,针脚密实,不用披,光是盖在身上就很柔软暖和。

    虽然烧了地龙,可正厅里难免有风会吹进来,姑娘的身子骨如今才好些,可别再得了伤寒。

    崔老夫人瞥了眼这边,让崔窈宁先回去睡。

    崔窈宁不肯,这一下彻底清醒了,打了个哈欠,拍拍脸,见崔浩拿了个小炉子在烤干果,凑过去,让人摘了几颗柿子过来。

    柿子表皮烤得发焦,带一点微糊和甜柿的香气,低头尝一口,甜丝丝的,恰到好处的味道。

    今晚梦里都是甜柿的香气。

    裴宴书望着少女白皙漂亮的侧脸,在心里轻声附和,不止,今晚是他这辈子过得最好的年夜。

    *

    过完年后,崔瞻的亲事提上了日程。

    作为崔家长房长子,他的亲事办得风风光光,就算比之王爷娶妃的架势也差不到哪去,宴席摆了三日,让洛阳城内的百姓为之津津乐道许久

    崔瞻的婚礼过后,崔窈宁和裴宴书就要去长安了。

    与此同时,一封密信从长安送来。

    皇帝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