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任沅走着走着,发现白清语和白小茶都蔫了,好像很久没喝水的树苗似的,他以为是走不动了,但是一看白清语的步伐又很轻松,气也不喘,速度均匀。
怎么了?跟他一起旅游不高兴?
前面恰好是观景宽阔大平台,猴子也终于隐入山林消失,贺任沅铺开野餐垫,“坐下休息一会儿。”
白清语把白小茶放下,白小茶顿时趴倒,圆润的脸蛋摊煎饼一样压在野餐垫上,还沉浸于对猴子的羡慕中,猴子宝宝有游喂,茶宝宝没有游喂,这就是爸爸说的,植物和动物的不同。
他想当猴子宝宝!不!他不要当猴子宝宝!他不要猴子宝宝的爸爸,他要自己的爸爸。
白小茶翻了个面,换一边脸蛋压着。
这么说,咖啡豆宝宝也没有人喂啊。
这一刻,茶神幼崽和咖啡豆宝宝和解了十分钟。
贺任沅不懂茶宝突如其来的“深沉”,道:“茶宝想躺着睡觉了吗?”
“吱呀”,贺任沅打开一盒水果,牛奶大青枣水灵灵地滚了一个出来,“要吃青枣吗?”
白小茶竖起耳朵,灵活地一骨碌坐起来:“叔叔,我也可以免费吃吗?”
贺任沅;“当然,叔叔的东西你都可以免费吃。”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这句话说完,父子俩的眼睛同时亮了起来,蔫巴缺水的假象一扫而空。
白小茶两手抱着一颗大青枣,嘎叽啃了一口,吃得太过用力长长的眼睫毛上下碰了一下。
贺任沅松了一口气,原来是饿了,小崽子胃口这么好,难怪管家喜爱,他解释道:“刚才两只猴子一直跟着我们,我怕它们上来抢。”
喔,原来是这样啊,白清语压了压嘴角,没忍住露出一个笑容。
贺任沅看着吃枣一脸幸福的白小茶,和一脸傻白甜的白清语,忽然觉得这对父子分明很好哄。
白清语也没有那么油盐不进,起码牛奶大青枣能进,记一功。
一盒里有四个,带少了,贺任沅不打算吃,为了不显突兀,云淡风轻道:“我去那边看看风景。”
白清语想到贺任沅这样的大忙人,应该很少特地来景区,自己带孩子甘之如饴,帮别人带孩子是劳心劳力,人类经常说旅游想要舒服就不要带孩子。
想到这,白清语有些愧疚,道:“你去看吧,我们在这多休息休息。”
贺任沅起身,这里处处是崖壁,随便一站眺望远方都风景独绝,他弯腰按着栏杆往下看,石崖陡峭垂直,比当年他摔下去的山崖还深。
这些年,他很少再靠近类似悬崖的地方。倒不是他有阴影,当初被救上来时,除了脑门的伤口流血过多,其他的只能算皮外伤,但贺任沅醒来后情绪消沉,坚持自己失忆,让贺望重和舒枚觉得他一定受到了很大的心理创伤,勒令他不许再靠近悬崖。
独子出事,舒枚担惊受怕了一阵,贺望重虽然嘴上不说,但开始研究在厨艺上的造诣,多多少少有些受贺任沅营养师的启发。
为人子,起码不能让父母担心。
贺任沅凝视着深崖,眼神锐利得仿佛要看透到地面,看见那里到底发生过什么。
或许喝过的茶叶起效,或许是现场重现,一些混沌的画面从脑海中飘过,贺任沅晃了晃头,后脑隐隐作痛。
[能不能不要把食物捣碎。]
[你都动不了还要求这么多。]
[我的咬肌、颞肌、下颌骨都保留完善的功能。]
[哦,我知道你说话没问题。]
明明是微小的片段,他的躯体却宛若受到剧烈的冲击,指尖不明显地颤抖。
“老板叔叔!”一声奶呼呼的声音闯入作痛的识海,乍然清明。
贺任沅回过神,看见白清语担忧地拉住他的胳膊,仿佛怕他跳下去一样。
茶宝手上拿着最大的那个青枣,包不住半个枣,努力地举起来:“这个最大的是老板叔叔的。”
贺任沅见他手里的青枣大得下一刻就能从他手里滚下来,接过来道:“你吃饱了?”
白小茶点头:“我吃饱了。”
白清语很直白地问:“你不会想跳下去吧?公司出问题了吗?”
贺任沅承认自己想过如果跳下去是不是就什么都能想起来了,但也只是想想而已,他疯了才不要命。
他鬼使神差把方才想起来的那两句话代入白清语的语气,太过契合了,他突然怀疑起那番记忆的真实性。
他该不会想起来的是自己做过的梦吧?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在他吃白清语做的茶泡饭之后,在他吃了白小茶的糨糊自助餐剩饭之后……这样的饭,这样的梦,很合理。
医生说过,对失去的记忆太过追究,大脑也会胡编乱造。
他也不是第一次梦见白清语欺上瞒上了。
“我没事。”
贺任沅把比围栏低的白小茶抱起来,让他看看风景。
黄山还挺适合茶宝的,用眼睛感受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就行。
白清语:“少爷,你给我和茶宝拍张照片吧。”
茶神幼崽黄山采风留念。
“行。”贺任沅掏出手机,对旁边学生年纪的女生道,“能否帮我们仨拍张照片?”
贺任沅文质彬彬高大帅气,很难有人拒绝他的请求。
“可以。”
女生将贺任沅的手机横过来,从取景框里看见,贺任沅靠近了一大一小,将孩子抱过来,正面对着摄像头。
嘶,好软萌的幼崽。
咔嚓,临时凑的一家三口黄山留念。
“谢谢你。”贺任沅接过手机一看,“拍得很好。”
“你儿子很可爱。”女生忍不住道。
“谢谢。”贺任沅又看了眼照片,没有澄清。
这种事有什么好澄清的,被误会又不会少块肉。
白清语:“……”三个人一起来的,拍合照好像也没毛病。
就是他从来没想过,跟贺少一起拍照。
贺任沅又给白清语和白小茶拍了照片,他拍照技术一般,只会连按几十次快门。
白清语掏出自己的手机,给茶宝拍个人照,奈何他的旧手机像素太差劲,茶宝都给拍糊了。
“用我的。”贺任沅把手机递给他。
贺任沅的手机一看就很贵,拿在手里的质感都不一样,白清语小心地举着,不小心点到相册,看见了三人合照。
茶宝眉眼弯弯,贺少风流倜傥,茶神……也站得很直。
白清语微微蹙眉,用这张脸拍照真是亏了,搞得茶宝更像贺任沅的儿子,这眼眉……果然,好看的人总有相同点。
三人往云谷方向走,去乘坐索道,上山的台阶多,小崽子半途趴贺任沅身上睡着了,给老板叔叔增加了稳定的负重。
白清语:“我来抱吧。”
贺任沅:“不用,你回去该腿疼了。”
缆车下山时小崽子醒了,贴在玻璃上看两岸飞驰的高山,一点也不恐高。
到站后,贺任沅道:“茶宝要不要再玩一次?”
这个时间段,无论上山还是下山,都不拥挤,有的缆车还放空。
白小茶摇头:“宝宝坐一次就够了。”
贺任沅果断道:“叔叔想再坐一次,茶宝是免费的,你陪叔叔好不好?”
白小茶眼睛一亮:“免费的噢。”
白清语当机立断:“你们去,我晕车。”
来回要一百六,他才不坐,他在神境里还会飞呢。
这一趟缆车中途起了一点风,车厢在半空中刺激地摇晃,从缆车出来时,茶宝还兴奋地紧紧搂住老板叔叔的脖子。
贺任沅心想这一趟坐得值,趁热打铁道:“茶宝,以后叫我舅舅行不行?”
白小茶困惑道:“舅舅是什么?”
贺任沅:“舅舅是——”是你妈妈的哥哥或者弟弟。
贺任沅意识到不好解释,管家说白清语是单亲爸爸,贸然提到母亲这一角色不大适合,遂放弃:“还是叫叔叔吧。”
*
这一趟旅程还算圆满,白清语在动车上偷偷闻了白小茶的头发,经过一场黄山春雨的洗礼,有点像黄山毛峰了。
白小茶身体长得慢,头发长得不慢,过几天就能剪短一茬了。
贺任沅的司机到南城站接站,上车后,贺任沅用理所当然的语气道:“回家。”
白小茶聪明地说:“司机叔叔,江爷爷家在——”
他流利地报出地址,两天不见母鸡,有点想念噢。
贺任沅:“……”刚才培养的叔侄情分呢?
江家老小区。
茶宝出门旅游第二天,许丽娉,也就是江教授的母亲,亲自从鸡窝里捡出一枚鸡蛋,拍掉上面的草屑,攒了四个了,留给茶宝明天当早餐。
她和丈夫不爱吃水煮蛋,以往母鸡下的蛋,大多都送给邻居,她喂鸡用的是天然好谷物,鸡蛋比超市里买的香,适合小孩子吃。
她捡完鸡蛋出来,看见隔壁栋的王婶出来遛狗,寒暄道:“吃饭了没。”
“吃了。”王婶觑着她手里的鸡蛋,明知故问,“最近母鸡是不是不下蛋了?我孙子好几天没吃上你家鸡下的蛋了,闹着要吃江奶奶家的鸡蛋呢。”
许丽娉愧疚地笑了笑,“那真是不好意思了,最近我表侄子带孩子住我这里,孩子也喜欢吃鸡蛋,下次我让小礼再添加一只母鸡。”
王婶子见许丽娉并没有把手里的鸡蛋给她的意思,心里顿时不舒服了起来,谁不知道江家新来的青年就是个保姆啊,说什么表侄子,鸡蛋给保姆的儿子吃,也不给十几年的老邻居孙子?
她囔囔开道:“别添加了,要不是我吃人嘴软,我早就受不了你这鸡窝了。”
许丽娉笑了一下,她都不想说王家的狗到处乱拉乱尿有多臭:“是么,你以前吃鸡蛋的时候确实没这么说过。”
王婶:“你什么意思啊,你以为我就图你这些鸡蛋?”
许丽娉:“我没有这么说,你遛狗去吧,狗都急了。”
王婶:“你说谁狗呢,亏我孙子每次可怜你,叫你一声江奶奶,白叫你这么多年。”
许丽娉:“你可怜谁?”
王婶:“可怜你没有孙子,你儿子是同性恋生不出孙子给你抱!你攒鸡蛋给谁吃呢?没文化的保姆的孩子你当孙子认?”
许丽娉脸色一变:“总比你老赖儿子好。”
王婶先说了别人儿子,却最容不得别人说她儿子不好:“起码我儿子没病,你儿子有病!恶心!”
啪!
许丽娉没忍住,上前打了她一巴掌,眼眶通红,气得发抖:“轮不到你说!”
王婶顿时哭嚎着坐在地上,手里还牵着狗绳上下乱舞:“教授妈妈打人啦!上梁不正下梁歪!难怪你教书一辈子,教出个同性恋儿子……”
此时正是饭后散步的时候,老小区老人多,不一会儿就聚了圈人。
王婶坐在地上咒骂,她的狗变成壮胆的武器,一会儿抱一会儿推。
许丽娉僵硬地站着,嘴唇成一条线。江父闻声出来拍着她的后背,有些嘴笨地哄。
贺任沅送白清语父子俩回家,正巧看见这一幕。
他还没反应过来,白清语就带着白小茶挤进去了。
白清语个子比周围的老人高一截,白小茶被他抱着,居高临下,一下子就能看清场面。
白清语还没弄清怎么回事,就看见了许丽娉的眼泪,忙一手抱着崽子,一手从兜里掏纸巾。
吵架内容多少涉及到白清语这个保姆,见白清语来了,人群一时安静。
而白小茶,看见场地中央的王奶奶和狗,对于表演者+动物这个场景十分警惕,上次那个叔叔的鹦鹉叼走了他一百块钱。
他揣着手,忧心忡忡地大声问:“奶奶,你是免费表演的吗!”
他口齿清晰,声音又响又奶,在突然安静的时刻中如同惊雷。
白清语:“……”宝宝,你是会拱火的。
周围人安静了一秒,随后爆发出笑声。
“行了行了王婶,全小区就数你家狗拉屎最臭还不清理,大家十几年老邻居了,互相忍忍也不没说你啥。”
“起来吧,让小孩子当猴戏看了。”
王婶子脸色青红交错,被一个孩子当众指出表演成分,面子上都挂不住,骂骂咧咧地摔了狗绳,站起来叉着腰骂天骂地。狗让她折腾一番,一放开就灰溜溜钻回家里去了。
许丽娉擦了眼泪,冷笑道:“不是免费的,她讹鸡蛋呢。”
茶宝紧张道:“宝宝没有鸡蛋!”
不知是谁报了警,两名民警过来了解情况。
白清语揪了揪贺任沅的袖子:“大律师,你能不能帮帮许阿姨!”
贺任沅没说这种纠纷根本用不上律师,道:“行,你先带茶宝进去。”
晚些时候,许丽娉红着眼睛回来,身后跟着的除了贺任沅,居然还有徐诏。
她似乎是想开了,对白清语道:“以后我可能不养鸡了,搬到我儿子那去住。”
她以为养鸡和接不接受儿子是同性恋是她自己的家务事,没料到以为亲近的邻居竟然背后这么想他们。
那她儿子每次帮她扫鸡舍的时候,还不知道有没有听过难听的话!
贺任沅挑了下眉:还有意外收获?
他看出许丽娉还有犹豫,顿时一副好人做到底的样子,道:“我家有鸡舍,可以收留三只母鸡。”
江家不养鸡,谁家的保姆岗位更有竞争力,从此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