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路程一切顺利,为了防止再次遇到警察,达米安这回选了条小路走。

    路边是一片未被开发的广袤土地,杂草们野蛮生长,迎面而来的风都带着青草的香味。

    这感觉让花柿怀念,虽然她一直都向往海边,但是微凉湿咸的海风让她还有些不习惯,这里的味道就刚刚好。

    今天所有的不开心顷刻间烟消云散。

    花柿在离家还有一个路口的位置时下车,她看着达米安的眼睛问道:“达米安,你要不要考虑上学?”

    达米安正在整理自己的墨镜,闻言略微皱起眉头,果断拒绝。

    “不要,学校已经教不了我什么了。我不是跟你说过,我博士毕业了。”

    花柿幽幽盯着他,侧面劝说道:“如果你也来上学的话,就能想看什么漫画就看什么漫画,不需要我给你带了。”

    “我现在也能想看什么漫画就能看什么漫画,只是没时间而已。”

    还没时间,没时间为什么之前她说一个漫画,他就看一个。

    都是不想上学的借口而已。

    花柿还想再说什么,达米安突然笑得不怀好意,他把墨镜推上头顶,露出充满戏谑的绿眼睛。

    “你不会是不敢一个人上学吧?”

    花柿:“……”

    “被我说中了?别怕,我会时常去看望你,远道而来的和平使者。”

    花柿一言难尽地看他一眼,转身就走。

    不识好人心,长大了有他哭的。

    “再见再见!”

    身后传来男孩短促的笑声,花柿木着脸,快步回家。

    *

    八月很快就要过去,马上就要到开学的日子,花书静比以前更忙了。

    因为花书静除了宠物诊所的生意要照看以外,她还要准备去哥谭大学的宠物医学部学习。

    毕竟现在的她只是个赤脚医生,想要长久地把宠物医院开下去还是要有张兽医资格证才行。

    又是一个凌晨两点,花柿从睡梦中醒来。她悄悄爬下床,打开房门,发现从隔壁的房门的猫眼里透出些许亮光。

    她定定看了房门一会,轻手轻脚下楼泡了一杯咖啡端上来,敲门。

    “妈妈,我能进来吗?”

    里面传来花书静略显沙哑的声音,“进来。”

    她扭开把手进去。

    花书静的房间比她的小,通风也没有她的好。房间的窗户和门都做了隔音处理,花柿关上门之后,这里就是一个与世隔绝的空间,安静得不可思议。

    这里就是妈妈的安全屋,封闭又宁静。

    书桌上摊满书和草稿纸,花柿找了个角落把咖啡放下,静静坐在一边沙发上。

    花书静在忙完手头的事情之后才探手拿过咖啡,直到深色液体快要入口才反应过来,惊讶地看向花柿。

    “怎么想到给我泡咖啡了?”

    花柿靠在椅背上昏昏欲睡,听到妈妈的提问后瞬间清醒,回道:“因为咖啡对妈妈没用。”

    花书静笑了一下,“那你还给我泡。”

    花柿抿抿嘴,“我觉得妈妈需要精神上的支持,咖啡或许能行。”

    花书静愣了一下,一口气喝光了杯子里的咖啡。

    她招招手让花柿过来,花柿就走过去,跟花书静挤在一张椅子上坐下。

    “学校开学以后我会更加忙,没时间照顾你了,给你办理住校好么?”

    花柿捏了捏睡裙,点头,“好的妈妈,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花书静安静了一会,伸出手环抱住花柿,“我放学之后会去诊所住,周末回家。所以我们每周都能见面,别担心。”

    花柿很想问她能不能平时也跟花书静一起住诊所,但是话在嘴里转了一圈,还是被她咽了下去。

    妈妈已经没有精力照顾她了,她不能任性。

    “我知道了妈妈,我每周末都会回家看你的。”

    花书静再次沉默下来,她用力抱了一下花柿,放开她,“去睡吧。”

    花柿就站起来,跟花书静道了个晚安。

    但在临出门前,她还是没忍住,回头询问花书静,“妈妈,这里放学比较早,我能不能偶尔去诊所找你?”

    花书静坐在书桌后,暖黄色的灯光照着她的脸,莫名悲伤。

    她笑开,“当然了,你随时都能来。”

    花柿就也笑了,欢欢喜喜地回了房间。

    花柿:晚安哦达米安!

    这次达米安回得很快。

    达米安:晚安阿柿。

    她放下手机,沉沉睡去。

    睡梦中,自己好像回到了那个贫穷落后的村庄。

    村庄不大,大部分是老人和孩子,正直壮年的男人女人都离开这里,前往更繁华的地方讨生活了。

    而妈妈刚好相反,她是从大城市回来的。

    村里人都说妈妈是狐狸精,在外面偷腥不成惹了一身骚,是被人家老婆打回来的。

    花柿跟妈妈相处的机会很少,因为外公外婆身体不好,家庭的重担全部压在妈妈一个人身上,为了赚更多的钱,她需要时常出诊给人看病。

    在她眼中,妈妈是支撑家庭的巨石,风雨来临时,她就会沉默着开凿自己的身体,给他们打造一个坚实的堡垒。

    妈妈医术很好,是村里唯一一个会治病的人,所以他们不敢当着妈妈的面说,只是教了家里的小孩,让小孩跟她说。

    她不明白,就问外婆这是什么意思,外婆浑浊的眼睛涌出汩汩泪水,滴落在花柿的脸上,烫伤了她。

    从此以后,只要听到类似的话,她都会狠狠打回去。不管对方是男是女,有多强壮。

    也是从那时起,她发现自己的力气大得异于常人。

    她把同村一个小男孩的手掰折了,就那么轻轻一下。

    村里闹开了,他们并没有发现花柿的异常,只是觉得她太过凶残,跟山里的野兽一样,一有不顺心就逞凶斗狠,她不应该留在村庄里。

    孩子们开始孤立她,欺负她,村里的人也远远地避开她们,那个被拧断胳膊的孩子爷爷会经常带人来她们门前叫骂,泼脏水。

    每当这时,外公就会紧闭大门,外婆则会抱着花柿轻声安慰,然后在她看不见的角落红了眼眶。

    这件事过后,妈妈出诊得更加频繁了,然后在某一天晚上,她苍白着脸回到家,带回了一笔钱。

    妈妈没有责备花柿,也没有给那家人道歉,她只是把那一沓钱扔给孩子爷爷让他带孩子接骨,之后就不再管这一家人。

    发现自己闯祸时花柿没有哭,被人辱骂时没有哭,被堵在家里出不去时她也没哭,却在看到妈妈憔悴的脸色时忍不住嚎啕出声。

    她突然意识到,妈妈已经是一块中空的石头了,她的外壳轻薄又脆弱,好像任何一点磕碰都能让她碎裂坍塌。

    她一直都知道自己的存在对妈妈来说或许是一个大麻烦,如果没有她,妈妈的生活不会这么辛苦。

    现在她做错了事,连累了一家人帮她收拾烂摊子,也让本就繁忙的妈妈更加没时间休息,逐渐患上失眠。

    她试着抽离愤怒与怨恨,把孩子们的恶言恶语抛诸脑后。这似乎起到了一些作用,她不会把那些辱骂放在心上,只是每当夜深人静,她也开始有些失眠了。

    不久后,妈妈问她,骂声还在继续,为什么她不再反抗了?

    花柿抬头看着妈妈,妈妈的眼神缓缓包裹住她,在暖黄色的灯光下显得慈悲又哀切。

    她或许根本就不在意那些流言蜚语吧,她只是担心花柿会变成又一个压抑又孤独的自己。

    花柿就问:“妈妈觉得赚钱难吗?”

    妈妈惊讶地看她,牵起嘴角,“不容易,但是也不难。”

    于是花柿不再压抑自己,她学会了怎样打人比较疼却又不会让人受到很大的伤害。

    不过有时也会失手,这时妈妈就会像第一次一样,沉默着把钱扔给孩子家长,再牵起花柿的手回家。

    渐渐地,孩子们不敢再说他们家坏话,村里人也不敢明目张胆地指指点点。

    他们生病时,妈妈也会不计前嫌给他们看病,然后留下一点不痛不痒的“疑难杂症”。

    他们敢怒不敢言。

    再后来孩子们长大了,读书了,慢慢明白小时候受大人的挑唆做了很多错事。有胆大的孩子给花柿道歉,花柿接受了。

    是人都会犯错,况且他们还小,被动成为了大人们恶意的载体,能够及时醒悟已经很棒了,她或许应该给他们一个机会。

    她忐忑地把这件事告诉了妈妈,妈妈惊讶一瞬,难得露出笑容。

    “不愧是我女儿。”

    从此以后她不再是一个人独来独往,身后不远处永远跟着几条小尾巴。

    村里的老人管不住自家孩子,也赶不走花柿一家,终于像斗败的公鸡一样深深埋下头。

    花柿笑着醒来,睁开眼,眼前朦胧一片。

    她揉揉眼睛,擦去眼中水汽,精神满满地下床。

    隔壁房间房门紧闭,一点声响都没有,花书静应该还在睡觉。

    她悄悄换好衣服下楼。

    距离她家两个拐角的位置有一辆餐车,主卖芝士烤土豆。

    土豆烤得软糯香甜,隔老远就能闻到香味,上面还会放一片大大的培根,再撒一层黑胡椒和孜然。

    哧溜。

    肚子在发出抗议,她快步跑向餐车。

    她和妈妈已经奔向新生活,过往的一切都会像肥皂泡一样,消失在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