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面宿傩挨打了。
但一点也不疼。
因为半夜啃弥生被发现,被弥生发了好大一顿火,具体是多大呢——
弥生冷着脸把肉全部夹进自己碗里,一片也没给两面宿傩留。
两面宿傩:……
真是好大一顿火,和纵容的区别是……?
两面宿傩认为,自己越来越越界的行为不能归咎于自己,至少弥生要付一半的责任。
……至少一半。
山上的野杏子熟了,两面宿傩半夜溜出家门,用衣服兜了好大一堆回来,弥生惊讶,弥生担心,弥生没忘记自己还在生气,于是冷脸洗杏子。他米色的衣衫在坐下时鼓起又落下,杏子被他抛到阳光里,接住时和手心碰撞出清脆的声响。
两面宿傩就这样盯着看。
从弥生看起来一把就能捏碎的脚踝骨往上看,在这个脆弱到可怜的人匀称的小腿肚三分之二处有一颗小痣,膝盖没有什么色素沉淀,大腿是全身上下难得手感丰盈的地方。
两面宿傩思绪一顿。
所以他想啃一啃肉多的地方,这不是人之常情吗,生气果然是弥生不对。
在接近耻骨与大腿联结的内侧,会有一个他的牙印,两面宿傩因为这件事感到满足。
杏子砸过来,两面宿傩不费吹呼之力接住。
弥生冷着脸:“没有下次。”
这是把自己哄好了。
两面宿傩笑起来,咬下去,被酸到呲牙咧嘴。
山里的野杏也不是全熟的。
偶尔……他所谓的兄长会有一点小脾气。
日子还是照常过,两面宿傩在弥生家的日子平静得有点吓人,普通人的生活是这样的,在日出时迷迷糊糊睁开眼,打水洗漱,一边和家人无边际地闲聊一边准备早饭,在太阳彻底宣布上班时把不怎么丰盛的饭菜端上桌。
弥生捏着杏子,山林里的野杏子个头不大,他把杏子抵在两面宿傩的鼻尖。
两面宿傩:……无聊。
两面宿傩抓住弥生的手又伸舌头去舔,得到笑弯了腰的弥生,两个人凑在一起弄乱了头发。
两面宿傩:“你的痒痒肉好多。”
弥生瞪大眼睛,弥生不满,弥生无话可说。
他的痒痒肉的确很多,他天生就有一具很敏感的身体。
“怎么,你嫌弃我?”弥生佯装生气。
两面宿傩:“……没有。”
他搓了搓指尖,指尖上混杂着弥生发尾皂角的气味和独属弥生的香气。
身体敏感吗?
也挺好的。
继国缘一在第二天就回来,隔壁的村子妖怪问题似乎已经解决,他和稳婆约好了时间,估算着诗的日子再把稳婆接到家中居住。
诗:“要是日子不准呢……”
是有这样的问题。
似乎没什么好办法。
花芽初长,一抹嫩绿色开始在院子里蔓延,弥生把吃不完的杏子做成了杏干,他本来想做成果酱,可实在没有那么多糖,现在的时代,糖是很珍贵的。
还是有一点果酱。
一半被塞进两面宿傩怀里,剩下一半送去缘一家,诗正在孕期,吃点甜的大概会高兴一些。
两面宿傩看着怀里很小一罐果酱,第一次产生把好吃的留下的欲望。
真是荒谬。
但这一小罐果酱最后还是被他留下,和弥生平分,那天晚上弥生照常坐在烛火边盘点家中储蓄,两面宿傩坐在一边,看着弥生被灯台映射的半边轮廓,那是一种非常柔和的轮廓,祖母绿的眼睛亮亮的,嘴里小声嘀咕着钱财物资。
真的很漂亮。
这是很观的漂亮。
两面宿傩觉得贵族子弟吟诗作赋的习惯不再那么难理解。
这样的生活一直持续到入夏,两面宿傩惊讶于自己的忍耐,在弥生陪伴的期间,他甚至没有再杀过一个人。
两面宿傩甚至还有一种幻觉。
如果弥生一直被锁在自己身边,他会装下去的。
正所谓这是一种幻觉,在这个不平和的时代,两面宿傩平和的生活才是偶然。
平静的生活是在一个看似平常的清晨被打扰的,弥生被请去看病,两面宿傩百无聊赖,去山里打了一头野猪。
很大的体型,看起来能吃很久的样子,但是是一头公猪,这个时代没什么处理食材的好办法,一头公猪肉质附带的恶心味道可以毁掉人一天的好心情。
两面宿傩以前不挑这些,那时候他还太弱小,也没有人会管他的死活。
现在不一样。
弥生煮的萝卜汤没有肉,但味道好过猪肉刺身,两面宿傩再也不想吃这种猪。
过于平静的生活让两面宿傩吃人都没那么理所当然。弥生一直以为自己是个天赋异禀的畸形儿童,因此才会对自己多加照顾,两面宿傩非常清楚这一点。
有些事一旦暴露,现在的生活就会化为泡影。
弥生是个很有原则的人。
如果他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他就会固执的离开。
两面宿傩不觉得这是个问题。
不发现就好了,就算发现,有的是办法把人锁在身边。那些温和的语调不是恶鬼信奉的真理,平和又仁慈的兄长是一阵风,非常舒适地拂过身侧,但也到此为止了。
两面宿傩不会改变。
只有傻瓜觉得他会一点点教出一个温良和善的弟弟。
夕阳渐垂,在弥生的小屋房顶镀上金边,阳光好像到达定点即将溢出,家门口的小院第一株紫藤花已经羞怯怯地探头。
两面宿傩的好心情持续到他推开门。
他决定杀掉一些人。
弥生早晨照常去上门看病前的医药箱是两面宿傩准备的,他有丢三落四的习惯,反倒是两面宿傩平时看着懒懒散散,但其实是个非常严谨的小孩。
弥生:“我得晚饭才能回来,今天中午你自己解决哦。”
两面宿傩撑着脑袋,漫不经心点头。
弥生无奈,弥生叹气。
“宿傩……”他拉长了声音,听起来有点像在抱怨,但不带责怪的埋怨听起来更像一种黏黏糊糊的呓语。
两面宿傩:“干什么,非要我送吗?”
弥生眉眼弯弯,“兄长好可怜哦,出门都没有弟弟送……”
两面宿傩:……
他还是乖乖走上前抱了下弥生。
两面宿傩:“一路顺风。”
语气有点僵硬。
好耶。
教育初有成效!
弥生高高兴兴揉揉弟弟的头,背上药箱——药箱被改造成双肩膀的形式,那是因为自己娇贵的肩膀背单肩包会压出痕迹,两面宿傩嘴上嘲笑弥生太弱小,但手脚很利索地改造了药箱。
弥生认为两面宿傩是个好孩子。
这个世界上很难找出第二个这么想的人。
没关系。
我的弟弟就是好孩子。
这是一条种满了柳树的路,柳叶是新冒出来的,新鲜到弥生幻想它们长出时会发出“啵”的一声。他点起脚尖,伸手摘了一片形状漂亮的柳叶。
带回家做书签吧。
纤细的指尖,指甲被很好的修理,手踝的线条很漂亮,弥生像有一副白瓷做的骨头。
弥生过于平静的村庄生活让他忘记了一件事。
这里是战国。
是平头百姓的命最不值钱的时代之一。
对于他这样的阶级,美貌是一种“罪”。
这样的道理,到印着家徽的马车在他面前停下他才明白。
两面宿傩见过很多自诩贵族的人,他们附庸风雅,房间的墙壁上总是挂着价格不菲的画作,他见过一副美人像——柔软的皮肤,迷离的目光,绣满色彩鲜艳花朵的和服散乱,混乱交叠暧昧,美人欲盖弥彰地将手放在身前,头脆弱地靠在一边。
那种垂首的弧度几乎悲伤。
两面宿傩不知道他为什么会选择用悲伤来形容这一切。
大概从一开始他就看不上那幅美人图。
他攥紧了弥生的手,房间里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伤口已经被简单处理,弥生仰躺着,呼吸无序又沉重。
有的人就像美人图,美丽又没用,任何怀有心思的人都可以在画面上抚摸。
两面宿傩决定再次杀人。
此外,如果弥生这次能好好活下来。
……
他想把这位“兄长”,豢养在身边。
不再当作食物。
或许是当一幅美丽到悲伤的画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