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重农抑商,商人再有钱,地位还不如农民。
秀才的地位,无论在县城还是乡下,都是了不起的人物。
要知道,大明普通的百姓,不能随便离开家乡,去外地必须有官府开具的路引。
而秀才见官不跪,可以身着绸衫,佩戴利剑,四处游历不受阻拦。
当然,穷是原罪,在哪都被人看不起。
“不气?你打算如何不气?”
唐员外笑了,回头看了眼身旁的几个打手,底气更足。
徐闻只身上前,喝道:“姓唐的,你带人擅闯民宅,按国朝律法,应处以杖刑八十,就算少爷今日将你等擅闯者当场格杀,也不算违法!”
说罢一招手,示意岳冲准备动手。
明朝的律法,对于擅闯民宅的行为,处罚是非常严厉的!打死不论!
徐闻的前身熟读《大明律》,知识就是力量,法律就是武器,我是秀才我懂法,奸商休要把我唬!
岳冲提着生锈的斧头,摇着头活动了下筋骨,看向唐员外,眼中凶光毕现,准备一出手便将唐达等人一套带走。
“哎呀徐相公,干嘛动气啊!”
唐员外忽然态度大变,舔着笑脸道:“莫要伤了和气,莫要伤了和气!”
不拽了?不狂了?
徐闻冷冷看去。
“都是误会,都是误会啊!”
唐达上面两步,放低姿态,不复先前嚣张:“徐相公,你知道我不是那种仗势欺人的人。”
“当年令尊被抄家流放,在山海关不幸身故,你等三人不过十一二岁,无依无靠的,是我唐某人出盘缠让你们出关迎回令尊遗骨,此间陈年往事徐相公可还记得?”
说起这桩往事,徐闻慢慢有了印象。
这财主还是有些善心的,当初他们三人远赴山海关,需要官府开具路引,便是唐员外出面安排的。
“既如此,那今日为何苦苦相逼?”徐闻没有放松警惕,深知商人无利不起早。
唐员外忙解释:“这银子我倒是不急着要,我这不是怕你死了嘛?”
听张麻子说徐闻在家上吊,他第一时间带人来催债,唯恐迟了钱财打了水漂。
“徐相公,你可不能死啊!你死了我的银子怎么办呀!”
徐闻眉头一挑:“哦,原来你不是来讨债的,是怕我死了钱没法还了?”
唐员外道:“可不是嘛,您堂堂秀才公,有什么想不开,非要寻死觅活的?”
徐闻无奈笑了:果然,最关心你的人,是借你钱的人。
“我说徐相公,不就是一个女人嘛?以你的才学身份,在咱们永宁乡娶个正经的漂亮姑娘不难,改天唐某给你介绍一个!”
“要你多管闲事!”岳盈盈哼哼两声,面色不善。
唐员外见了,笑道:“你家丫鬟就不错嘛,出身清白,不仅人长得俊俏,还聪明能干!”
岳盈盈小脸一红,背过身去,对唐员外的不满态度散了一半。
“你说你这奸商,平日里狗仗人势,眼光倒是不错!”
岳冲面上也是一喜,言语间温和了不少,将手中斧头扔进柴堆里。
徐闻愕然,这兄妹俩,就这么简单的被人拿捏了?
“唐员外既然这么说了,欠你的银子徐某自不会抵赖。”
徐闻思索着,退让一步。
“这样吧,便按照三分利计息还你,就按照当初约定好的三年,还有数月,到时本息一并还你!”
他现在浑身加起来不过几两碎银,哪有钱还?
但又不能不还,免得惹出事端。
债务官司最难搞,徐闻生平最恨老赖,自然不会去当老赖。
不如按照约期还债,这样也能彰显读书人的品质。
“那就依徐相公所言!一百两银子月息三分,三年就是......”
唐员外扳着手指算,可复杂的算术让他脑袋都大了一圈。
“月息三分”,一百两银子本金,每个月的利息三两,也就是月利率百分三。
但并不是每月利息三两银子,一年三十六两,三年一百零八两。
自古借债,都是按照复利来计算的。
复利就是每个月都会把利息加到本金上,然后下月再计算利息。
本金是一百两银子,第一个月利息就是三两。
第二个月利息,本金变成了一百零三两,再乘以月利率百分之三,得三两九分。
以此类推。
把每个月的不同利息都加起来,就得到了第一年的总利息。
第二年和第三年的利息也是这么算的。
所以徐闻借款一百两,利滚利滚出了四百七十九两利息。
复利是个非常麻烦的计算过程,唐员外经常放贷,也得请算术专业的账房伙计,算上半天才算出徐闻的欠债数额五百多两。
此刻他自己掰着手指算,是不可能算出来的。
“取算盘来!”唐员外对着账房喝道。
生意人,随身携带算盘,不过分!
账房伙计会意,自背后取出盘算,动作娴熟的摆弄起来。
“不必麻烦了!”徐闻摆了摆手,道:“按月息三分算,三年总利息一百八十九两八钱三分,加上本金一百两,到时共还你二百八十九两八钱三分,重立借据吧!”
“啊!这么快?徐相公是如何算出来的?”唐员外惊道。
徐闻呵呵一笑:“简单!套个公式而已,想学的话,我教你啊!”
说着,他捡起一根细柴,在地上写出一行公式。
三年的总利息本金×[(1+月利率)^36-1]。
其中,36是因为三年有36个月。
代入数值:三年的总利息100×[(1+3%)^36-1]189.83两银子。
唐达放贷多年,对数字很敏感,琢磨了半天终于看明白了公式。
但这次方的计算......这是人能口算出来的?
他有点不相信徐闻的口算结果。
古代借贷活动中,没有现代意义上的数学公式来表达复利计算,但人们通过实际操作和经验总结,逐渐形成了复利增长的算术方法。
良久,那边唐家的伙计终于用算盘算出来了:“出结果了!”
他用看神仙的眼神盯着徐闻片刻,又转头看向唐员外:“老爷,确是二百八十九两八钱三分,一分不差!”
“不愧是秀才公啊!才思敏捷,在下佩服!佩服!”
唐员外彷佛在徐闻身上看到了牛逼二字。
徐闻心说这算个屁的才思敏捷,是个高中生都能算出来。
“唐员外,我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当说不当说。”
“徐相公但说无妨,唐某尽力满足!”
今日徐闻的表现,让唐达十分敬佩。
少年秀才不仅聪慧异常,还熟读大明律,面对危机面不改色,镇定自若,气势十足,不愧是同知老爷的公子!
如此少年天才,唐员外乐意结交。
“唐员外,我想再借百两银子。”徐闻搓了搓手道。
唐员外:“.......”
“为难的话就算了.......”
“徐相公,只要你活下去,莫说百两银子,此后你有何困难期,尽管与我说便是,唐某尽量满足!!”
很快,双方重新订立借据文书。
徐闻再次借债,是为了下个月的乡试,也是为了应急之用,给这个家托底。
万一乡试不成,他可以用此百两之资作为本金,凭着自己的两世积累,入海为商搏一搏。
“今日我等上门索债,也是情非得已,谁的银子是大风刮来的不成?望徐相公理解一二。”
“理解,理解!”
唐员外留下喝了杯茶,确定徐闻不会再寻死,便放心离开了。
临了还送了两斤茶叶,说是给徐相公换换口味。
“老爷,咱们今日是来讨债的,怎的银子没要到,反而搭进去一百两?这不对吧!”
半道上,账房伙计忍不住问道,越想越不对劲。
“你懂个屁!”唐达呵斥一声,说道:“俗话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
“徐相公的爹徐老爷,当年便是本朝进士,殿试位列第八名!”
“徐相公只要不去寻死,今年乡试考个举人问题不大,你知道一个举人意味着什么吗?”
举人......那可是高高在上的老爷!
他们不仅享有免税等特权,还可以做官!
在永宁乡,无异于文曲星下凡!
唐员外道:“俗话说雪中送炭,今日徐相公是秀才,你我尚能一见,与之交好。”
“他日徐相公高中举人,门庭若市之际,你我连见他的资格都没有了!”
“老爷高瞻远瞩,小人佩服!”仆人们哈腰点头,连连称赞。
唐达扭动着肥大的身子,昂首自得道:“老爷我若是没有这点眼光,何来这万贯家财?你们都学着点!”
“是是是!”众仆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