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先前的冷喝,此时他的声音柔和下来,似在安抚。
缓缓迈近的步子终于停了下来,借着一豆烛火,叶伤槐看清了对方。
一身黑衣的他,唯有高束的黑发间环着一枚白玉冠,在烛火映衬中显得格外温润。那玉冠一看就知不是凡品,白玉圆簪穿发而过,冠面雕琢着重叠的莲花瓣,相互对称。
玉冠之下,是一张年轻男子俊朗的脸。已经长开的下颌线条坚硬利落,幽深清冷的眼眸正回看自己,俊眉却渐渐拢了起来。
此时,男子也在悄然打量着面前的女子。身量未到七尺,瘦高身材,一张脸还未完全长开。杏眸怒瞪,气场全开。
“我与你相反,”叶伤槐悄悄地松开捏诀的手指,轻哼一声,回道,“我不仅斩妖除魔,我还杀人。”杀那些心恶到不配为人的畜生!
男子两道俊眉中间皱出一条直线,唇瓣动了动,还未开口,就被叶伤槐打断了。
“悬针破印,必有一劫。”他眉头一皱就显现的那条悬针纹,实在太过明显!叶伤槐心里奇怪:看他丰神俊朗的模样,倒不知为何如此忧国忧民,竟有悬针破印的面相!
男子微怔,她居然能够为自己相面?
很快,男子回过神问道:“你是何人?”那泰山掌使得炉火纯青,没想到竟是一个年岁不大的女子!
叶伤槐眼见他利落地抬手收纳了冰剑入袖,周身的紧绷才彻底放松,冷硬回问:“你又是谁?”
“……”男子静默一会儿,才说道,“京兆府,隶持之。”
隶?这姓氏倒是不多见。
叶伤槐这才跟着自报家门:“庐州府庐江县,道一观,叶伤槐。”
“……”
叶伤槐没有错过隶持之怔忡的神情。她并不在意,毕竟小小的道一观对京城的人来说,并不熟悉。
隶持之却心生困惑,既然是同道中人,为何她听到自己的名字却没有什么反应?
他的目光落到叶伤槐身后:“方见绿光飞天而去,你做了什么?”
知他在查看丹娘的情况,叶伤槐也不遮掩。“我这姐姐夜里突发小产,我原以为是那精怪作祟,却说是鬼胎……按约定,我将那精怪超度往生。”
隶持之上前一步,张望了一眼,回头:“可放心我探探脉?”
叶伤槐没有拒绝。这人若有异心,就让他横尸当场!
隶持之抬手搭在丹娘的手腕上,凝神。“血已止住。再捏个安身辟魂诀,护住她的三魂七魄!重创之下,怕神魂散乱。”
叶伤槐耸耸肩,不置可否。
隶持之开始捏诀。
见他捏诀极为熟练,叶伤槐才低声道:“原来是仙友!不知仙友可知何为鬼胎?”她只听说过“鬼胎”,却并不知道到底是什么。
隶持之却回转身子往外走,边走边说:“医书《妇人良方》有云,有妇人腹大如孕,一日下身血崩,血内有物如虾蟆子,昏迷不省人事。此为妖媚鬼精,得入于藏,是为鬼胎。”
“血内有物如虾蟆子?”叶伤槐奇怪道,“那是什么?”
隶持之在倒地的姜氏身旁停下,弯下身环托起她继续迈步,抛下一句。“可查看下血中是否有水泡之状的东西。”
叶伤槐这才明白他径直往外走是何意,连忙道谢:“多谢仙友!”
没一会儿,叶伤槐走出房间,见姜氏已经转醒,正坐在长凳上发着痴。那隶持之却在厨下加柴烧水,一时间屋子里滚起热气。
叶伤槐走过去,叹口气:“仙友说的没错,确实有水泡之物随血水流出。”
隶持之从灶前直起身子,却道:“热水好了就可以用了。”
叶伤槐见他额头间沁满了汗,又看他垂在身侧的两只手满是乌黑,心里当下一暖。
这人虽一身黑衣劲装,那衣料上却绣着祥云蝙蝠的暗纹,腰间束着同色的祥云宽边锦带,一看就知是非富即贵的身份。
他却能想在前头,为丹娘烧上这一锅的热水,实属面冷心热。
正欲道谢,却见那婆子姜氏终于回过神来。
“姻侄女,方才那绿色的,那是……”
“老人家,那是我道门秘术,拿来救大姐的!你别怕!”顺带提起隶持之,说是自己的朋友,为救人而来。
那姜氏半信半疑,对突然出现的隶持之的防备心更甚。随后舀上一盆热水,径自去里屋为丹娘擦拭了。
叶伤槐心下稍安。丹娘遭此一难本就可怜,幸而她的婆母还算有心,对这个儿媳颇为关照。
此时天光微现,已是寅时初了。叶伤槐算着时间,心里奇怪:陈林去请大夫,将近一个时辰了,怎么还未回来?
她想了想,看向隶持之,问道:“请教仙友,来时可见一男子往山下而去?”
隶持之摇头,却道:“莫叫我仙友。”
叶伤槐从善如流:“好的,隶公子。”心里却盘算着,这山只有一条弯路进出,按时间算这隶持之应该会遇见陈林的。陈林这是去哪儿了?是出了什么意外?
正待再开口,却听一声闷响。叶伤槐循声看去,就见丹娘的屋里突然陷入一片漆黑。
“怎么了?”叶伤槐扬声问道。
很快就响起姜氏带着哭腔的声音。
“姻侄女,快,快来!我儿她、她、死了!”
死了?!
怎么会!!!
叶伤槐冲了过去,人还没进屋,屋子里已经大亮。叶伤槐一眼就看到倒在地上的灯台灯碟,灯油洒落,此时灯芯兀自燃着火,发出亮光。
姜氏面色发白,指着那灯芯:“鬼,真的有鬼!这灯突然掉落,这会儿灯芯怎的凭空自己烧着了?!”
叶伤槐心里一个咯噔,巡视房内一圈,却没发现什么异样。她疾步上前,抬手去探丹娘的气息。
一丝气息也无!
叶伤槐大惊:“大姐!”
丹娘却毫无反应。
怎么会!安身辟魂诀能护住她,为何突然会……难道!
叶伤槐猛地回头看向跟在身后的隶持之:“你动了什么手脚?!”
隶持之依旧冷凝着脸,幽暗的冰眸扫过叶伤槐,然后缓缓落在丹娘身上。“她不会死。”
竟没有否认动了手脚!
“她已无气息!你,”叶伤槐气急,还道他是个面冷心热的好人,没想到!枉他长着一副好皮囊,自己还高看他两眼!“等死吧你!”
不再多说,叶伤槐将手腕上的银镯一褪一抛,念道:“天地无量,乾坤借法。以我之身,锁彼之魂!令!”
只听“叮铃”一声脆响,那银镯在半空中分成两支,在姜氏的尖叫声中,一支镯子旋飞回来,另一支朝隶持之冲去。
“这是……锁魂乾坤镯!”
隶持之的冷眸藏不住惊诧,此时他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个女子不一般!
眼见那镯子撞过来,隶持之想要旋身闪避,却突然发现自己动弹不得!
“别挣扎了,我在镯子上下了定身咒,听到镯子响声的,都动不了!”叶伤槐冷声道。
定身咒下在镯子的响声上?!隶持之的眉头皱得更紧了,这都什么不靠谱的术法?!还有,她方才念的乾坤锁魂咒语,是自创的吧?!
“叮铃!”那银镯撞在隶持之的护腕上,又一次发出响声。隶持之眼睁睁看着那银镯刚碰上自己的皮肤,下一秒就扣在了自己的手腕上。尽管全身都在抗拒,却无法规避,隶持之眼见镯子扣上,当下心里一片荒凉!
乾坤锁魂,不死不消!
这死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