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座坐落在京城脚下玉皇山上的行宫。
那飞檐上的两条龙,金鳞金甲,栩栩如生,似欲腾空飞起,分外威严、壮光,门上黑色匾额上书“崇德”两个烫金大字。
太阳西落,崇德行宫大门被缓缓打开。
暖黄的光芒洒落在庭院之中,如茵的绿草、紧簇的花团披上了一层绚烂的金色。一条清澈见底的溪流,潺潺地穿过庭院,向亭台楼阁流淌。
安慕宁落脚的是承风殿。
殿内以椒涂壁,雕栏玉砌,薄澈若透的轻纱绣帘随风飘动,露出宫阙深处盘龙舞凤的梁柱。
六尺宽的沉香木阔床边,玉色帷幔风起晃动,如坠云山幻海一般。
安慕宁心跳开始加速,她竟不知这一世的崇德行宫承风殿竟与上一世和他翻云覆雨的那晚,布置得一模一样。
“坤仪公主,奴婢们伺候您洗漱吧。”
几名婢女毕恭毕敬地站在她面前,有端着脸盆的,有拿着换洗的衣物的,还有胆子大的要过来为她宽衣。
安慕宁抗拒不已,步步后退,厉色道:“不要靠近我!”
话音刚落,步步后退的她身后撞上了六尺宽的沉香木床,一个身形不稳就跌坐了上去。
脑海里瞬间涌入上一世在这张床上向他的各种索取,和在他身上、身下妖娆魅惑的姿态……
安慕宁跟见鬼似得立马弹跳起了身,“都别过来没听见吗?!”
“这——”上前的婢女们顿住脚步,狐疑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该怎么办是好。
“她们只不过是要伺候你洗簌,怎么对她们这般抗拒?”
祁渊的声音从殿外传来。
接着安慕宁便见他迈步走了进来。
他今夜穿的是一身玄色袍纱,衣襟漫不经心地敞着,露出肌理削薄的胸膛,往下,绦条随意地束在腰间,让站在轻纱绣帘飘摇的梁柱前的他,看起来魅惑横生,却又丰神俊朗、英气逼人。
安慕宁不可置信:“你怎么……”
怎么和上一世那一夜的衣着打扮一模一样……
祁渊摆了摆手,伺候在旁的婢女便恭恭敬敬地退了下去。
偌大的承风殿只剩两人。
“怎么气色突然这么差?”祁渊一步一步朝她靠近,明知故问。
未免再次跌落在沉木床上,安慕宁连忙朝床侧边挪步,“渊王殿下无缘无故带我来崇德行宫作什么?”
她边问边提防他。
祁渊言简意赅:“回来有事。”
他没有告诉她今日是她母妃的祭日,他回来是祭拜他母妃的。
至于为什么会连着把她都带了回来,一来是将她送回东宫他再折返回行宫,会错过祭拜的时辰,二来他是有私心的,他想她、念她了。
“饿了吗?我让下人们给你送点吃食进来?”祁渊问。
安慕宁受够了颤声娇的苦,凡事能谨慎就尽量谨慎,所以她摇头。
“我不饿,只希望渊王殿下能尽快送我回东宫,若是被太子殿下发现我不见了——”
祁渊打断她:“他不会发现的。”
“为何?”安慕宁半信半疑。
祁渊没有立刻回答她,颀长挺拔的身姿来到飞龙烛台前,慢条斯理地将烛火点燃,而后才说道:
“边疆送来战报,说北厉蛮族气势汹汹,第一战,苏妍桦败了。”
“这会儿的祁昱珩应该已经在御书房,和祁政还有大臣们商讨接下来的对策,他自顾不暇,又怎么会发现你不在东宫?”
安慕宁抓住他话里的重点:“苏妍桦败了?”
“嗯。”祁渊轻轻颔首,而后故意问道:“你好像并不是很意外?”
未免被祁渊发现自己的不对劲,安慕宁连忙为自己开脱。
“我只是听闻北厉蛮族骁勇善战,就连寻常女子都能徒手斩杀成年老虎,所以才并不意外罢了。”
“哦?是吗?”
祁渊侧身看向她,他眼神锐利地可怕,似乎要看到安慕宁的心底去。
安慕宁下意识地后退,这一退确实没有撞到沉木床上,但撞到了盘龙凤舞的梁柱上。
那一瞬她觉得自己快要疯了,上一世她跟他在这里也……
安慕宁拧眉,使劲摇头,想要将他把赤裸的自己反身摁在盘龙凤舞的梁柱上……出入的画面从自己的脑海里扔出去。
“怎么了?”祁渊自然知道她想到了什么,声色里染上了几分笑意。
安慕宁慌乱不已。
她咽着口水往梁柱外挪了一步,撒谎说:“没、没什么。”
她难得在他面前口吃,祁渊将她脸上的绯红看在眼里,笑意更甚。
“我待会便将婢女唤回来,让她们伺候你洗漱,你若是饿了,想吃什么都跟她们说,她们会让厨房安排给你送上来的。”
未免她继续戒备自己,祁渊补了一句:“明日本王便送你回东宫。”
怕他反悔,安慕宁连忙说:“君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好。”祁渊轻笑。
目送他离开,婢女们进殿伺候的时候,安慕宁不再像此前那般抗拒。
她今日已经身心俱疲了,退去长衫,抬脚迈进了泡脚的桶里。
白茫的雾气升腾,将她白皙的肌肤、玉肩和酥胸笼罩在一片水汽当中。
沐浴结束后,婢女为她端来甜点,搀扶着她往檀木桌前走去。
尽管没用晚膳,但安慕宁坐下后并没有什么胃口。
在这座承风殿里有太多她想要挥去的不堪回忆,甚至就连空气中都弥漫着那夜荒糜的味道。
她心烦意乱,随意撇了檀木桌一眼,竟在上面看到了几道划痕。
她避之不及,仿佛那张檀木桌子是什么洪水猛兽,吓得她脸色苍白,立马起身后退了几步,“怎么会……”
上一世,就是在这张檀木桌上,他将她压在身下,不顾她的求饶,深入到了最里面……让她的呜咽和着手指划过木桌的声音消匿……
安慕宁使劲摇头,想要将那些不堪的画面从自己的脑子里甩出去。
就连她都觉得太荒唐了,怎么会和他在那么多地方试了那么多次……
婢女们见她脸色绯红地可怕,连忙问她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安慕宁伸手探了探额头,确实觉得自己有些不舒服。
许是近日午后与安弘毅对峙的时候,在烈阳下晒得有些久了,中了暍。
“去为我拿些解暑的药来吧。”安慕宁吩咐。
而后似是心虚,问了一句:“这桌案上的划痕是怎么回事?”
婢女回道:“这是在搬运的途中,不小心被磕碰到的。”
安慕宁这才放下心来了,点了点头:“嗯。”
她知道自己这是杯弓蛇影了。
“您真的不吃些什么吗?”婢女见她只服用解暑的汤药,并未进过食,不免有些担忧,不知道渊王殿下那边该如何交待。
安慕宁摆了摆手:“我想歇息了,你们退下吧。”
婢女们退下前,她又补了一句:“殿内的烛火就不熄了。”
若是熄了,那就真的和上一世一模一样了,她会惶恐、会不安。
“是。”婢女们得了她的吩咐,就没有熄灭烛火,关上殿门退了下去。
可就算是这样,安慕宁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只要一闭上眼就是和他在一起的画面,让她无法入眠。
而无法入眠的又何止她一个。
祁渊立在昭阳殿门口,清冷的月光照落在他身上,将他的身影在身后拉长,显得他看起来分外孤寂。
“安慕宁……”他喃喃地唤着她的名字。
举起手里的酒瓶,仰头闷声灌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