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秀芬点点头。

    她将吃完饭的碗筷一并收拢到盆里,低声道:“你先休息会儿,等下再回去,可别累坏了身子。”

    谢昭点点头。

    他这两天的确是累着了。

    见林暮雨闭着眼休息,他又悄声看了看两个小糯米团子。

    白白净净,眉眼舒展,叫他莫名的心安。

    谢昭看了一会儿,趴在了床头柜上,微微闭上了眼。

    或许是太疲惫,亦或者是绷紧的神经陡然放松。

    他几乎是瞬间进入了梦乡,做了一个冗长的,叫人窒息,如同走马灯般的梦。

    梦里,亲人,妻子,孩子,全部都离他远去,他像是狂风暴雨中,巨浪上的一叶扁舟,狂涛怒海里的一截浮木,找不到方向和归途。

    他大骇,本能的胡乱伸手,妄图抓住那一丁点的希望。

    下一秒,他终于用力的握住了。

    温热的,柔软的,一点点在自己的掌心舒卷,他下意识地用力,仿佛要揉进自己的骨血里,这样才能够叫自己心安。

    谢昭的呼吸慢慢平稳了下来。

    他仍旧闭着眼,丝毫没有注意到此时此刻,正微微睁圆着眼,有些愕然羞赧看着自己的林暮雨。

    她并没有睡着,只是闭着眼休息。

    谢昭趴在床头的时候,没多久就听见他短促而剧烈的呼吸声。

    很沉,很乱,像是梦见了什么可怕的事情。

    她下意识的睁眼,想要伸出手将他推醒,只是没曾想伸手的一刹那,就被他用力的,紧紧的握住了。

    “不要走。”

    他的声音沙哑而压抑,从喉咙里溢出。

    谢昭用力捏紧,将她的手一点点,挪到了自己的脸颊下,贴了上来。

    “别走。”

    他又低声不安喊道。

    林暮雨哑然。

    她心里陡然涌上了一种微妙又复杂的欣慰感,又像是偷来的欢喜,想要短暂的欺骗自己般,她终于尝试着俯下身,轻声回应:“我不走,你睡吧。”

    淡淡的馨香,柔软的发梢,突然包裹袭来的暖意。

    谢昭终于彻底睡沉了过去。

    梦里巨浪平息,乌云散去。

    终是守得云开见月明。

    …………

    下午回到石水村的时候,正好六点。

    谢昭拉着板车,上头满满当当的一堆东西,叫村子里来来往往的人都忍不住多瞧几眼。

    “哟!那不是红糖吗?瞧!供销社的油纸包着!可不少哩!”

    “啧啧!是听说这谢老二家添新丁,可不是说生了两个闺女嘛?贱丫头又不值钱,哪儿值当这么好的东西?”

    “红糖算什么?你瞧瞧!那一兜子可不都是肉?!瞧瞧!肥油都渗出来了!一大提的大肥膘!到底是不会过日子的!生个娃都要这么吃,真是造孽!”

    ……

    声音不小,谢昭倒是听了个全。

    只是他向来不搭理,这会儿更是假装没听见,径直推着板车朝着谢家走去。

    谢家住在村头,占了最好的一块位置。

    当年老谢头身强力壮,带着三个儿子,愣是抢了这块地,用黄泥土夯实,垒出一块又一块儿的黄泥砖,搭建起来的这么一个大院子。

    后头有山,前头有水,洗衣裳都不用走远路,一出门就到了。

    都说人心齐泰山移,早些年老谢头家是一等一的模范户,一根绳,劲儿往一处使,十里八村就没有不称赞一句的。

    可直到儿子们都结了婚,这再如同铁桶般的家庭也得出现裂痕。

    枕边风,最是要命。

    再者,只要是人心,就没有不偏的。

    一碗水端不平,家宅难安。

    谢昭走到门口时,一个碗“哐当”一声,砸到了面前,四分五裂。

    篱笆外头站着几人,抻着脑袋,端着饭碗,踮着脚往里瞧。

    “啧!闹分家哩!瞧瞧!瞧瞧!听说他谢老二把家里掏空了,生个赔钱货,居然问家里要了三十块!啧!翻了天了!”

    “可不是么!听说还是去县城生的,多金贵呢以为自个儿!要我说,就得狠狠揍一顿!女人呐,越揍越听话!”

    “等着吧!老大家媳妇儿可不是个好相与的,这老谢头家,可有热闹瞧哩!”

    ……

    而此刻,院子里,倒也正上演着一场好戏。

    王金花正在大哭,拽着谢友顺的胳膊,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哀嚎着,“大家伙儿都来评评理!这公中的钱,那可都是大家伙儿一点一滴攒出来的!他谢老二家倒好!儿媳妇儿生个娃,要了三十块!”

    “咱们这些土里头刨食儿的,一年能有多少?他真是黑心肝坏心肠的家伙,我不活了呀!”

    她哭得大声,谢友顺的脸上也黑一阵白一阵。

    而王金花的对面,谢友振正拉着谢恬和谢诚站着,三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

    谢恬嘴快,她红着眼,大声道:“大娘,你怎么乱说话呢?这钱是我爸问爷奶借的,是要还的!你怎么能,怎么能上下嘴皮子一翻,说得这么难听?”

    谢诚也闷闷道:“我后天就去矿上,这钱,我来还。”

    王金花闻言,哭得更大声。

    她见自家男人居然没动静儿,当下急得跺脚,狠掐了谢友顺一把。

    “话说得好听,还?你用啥还?就你二哥那媳妇儿,那么金贵,生娃都要去县城里头,以后指定有销钱的时候!三十块,可不是三块!除非你明天就拿出来补上!不然谁信?”

    谢恬差点儿没翻白眼!

    明天拿出来补上?

    这年头,三十元可实在不是一笔小数目!

    他们割肉卖血也拿不出呀!

    谢友顺也终于发了声,他扭头,看向了一直沉默的谢友振,道:“老二,这事儿你们的确是做的不地道,这三十块,可是从公中出的,当年我家金花生娃,娃长大念书,都是自个儿出的钱,哪儿能单单你们例外?”

    “这钱,最迟一个月你们就要还,不然的话……咱们也只能分家了。”

    分家?

    哟!

    真是新鲜事儿!

    他们老谢头居然有人提出分家了!

    “大哥,你这是存了心要分家,直说就是,我哪里会说半个不字?”

    谢友振艰难开口,声音沙哑。

    “只要爹和妈答应,那就分家,该算的账就算,我不会少你们的。”

    王金花眼珠子顿时一转,她等的就是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