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昭的眼眶蓦地有些发烫。

    他沉默了一会儿,到底是伸手,将钱接了过来。

    “妈,你放心,这些钱,我会还给大哥的。”

    谢昭轻声却坚定道。

    田秀芬没说,但是他上辈子后来却知道了的。

    上辈子,谢诚一直在矿区里下矿,那是拿命换的钱。

    家里头困难,谢诚辛辛苦苦攒了几年的本,全都给自己娶媳妇儿了。

    这年头,矿上条件不好,总生病不说,更是三天两头死人,有些外地的工人,死了没人来领,就这么草草用草席裹了,往矿里一扔,再一埋,谁知道?

    谢诚原本打定主意,攒够了媳妇儿本,再过两年就不下矿,回来跟着他爹谢友振在地里头讨食儿。

    虽然挣得少,但是起码踏实,不担心往矿井里一扎,再也出不来。

    可是,谢昭回来,娶了媳妇儿,他一切都回到了原点。

    谢诚一声没吭,过了年,再次下矿。

    而上辈子,谢昭再次听见消息,是三年后了。

    矿里出了事。

    一共下矿的十三个劳力,全都没回来,谢诚就是其中一个。

    田秀芬哭瞎了眼,谢友振也一病不起。

    家从此之后,彻底塌了。

    谢昭深吸一口气。

    他眼眶已经有了湿意。

    田秀芬却没察觉到,她只是温柔的笑了笑,又伸出手,在谢昭的胳膊上轻轻拍了拍,柔声道:“你大哥就是这性子,锯嘴葫芦,半天没个声儿,可他心里头热着哩!你回来,他高兴,你就放心吧,这钱不用算的这么清,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总归是平平安安健健康康比啥都强。”

    田秀芬说完就转身进了病房。

    谢昭盯着这些钱,沉默了一会儿,飞快点了点。

    一共是二百一十三元。

    他没有多纠结,去交了费,又去护士站,问了问自家闺女的情况,听见一切都好,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他走出医院,又去了之前买鸡蛋的那一家,要了三碗鸡汤面,厚厚的一层油,飘着一股子诱人的香。

    他先将自己的那一碗吃完了,这才端着剩下的两碗回了医院。

    见着谢昭买鸡汤面,田秀芬心疼坏了。

    她赶紧道:“我带了馒头,吃这个就成!这面给你媳妇儿留着,我不用吃!”

    谢昭却摇头,坚定的看着她。

    “妈,你也吃,我知道你心疼钱,我等会儿就回家,把泥炉子背来,以后咱自己下面做吃食。”

    林暮雨也轻声道:“妈,你也吃,辛苦一天了,你要不吃,我哪儿能吃得下?”

    田秀芬这才伸手接了过来。

    她拿过饭盒,将里头的鸡肉和鸡蛋细细挑出来,一并拢到了林暮雨的碗里,叮嘱她:“你多吃些,才能下奶,娃有奶吃才不饿。”

    林暮雨点头,没再拒绝。

    这边,田秀芬又听见谢昭说要回去,当下又细细叮嘱了一遍,要他多带点东西来。

    谢昭一一记下。

    等两人吃完,他把洗干净的碗筷还回去,这才推着板车,走回石水村。

    …………

    石水村位置很偏。

    从湖东县走出来,顺着山里头走,二十里山路,两小时才能走到。

    石水村,顾名思义,这山坳里头不是石头就是水,土地贫瘠,种不出什么好粮食。

    几座大山绵延,将它包裹环绕,一条河水沿着山脚奔腾,算是彻底隔绝了外头的路。

    因此,石水村又穷又偏僻,当年打仗都没能打进来。

    谢昭回了家,仔仔细细的将东西收拾了一番。

    换洗的衣裳,泥炉子,再带点儿自家砍的柴火。

    这住院,估计要几天,顿顿买吃的,田秀芬能心疼坏了。

    再者,谢昭兜里也没这么多钱,他得省着花才行。

    东西收拾好,全都捆在了板车上,谢昭抬头看了一眼天,已经是傍晚了。

    他想了想,又盯着河面看了一会儿,心里头一个念头闪过。

    上辈子自己似乎在哪里瞧见过,产妇喝鲫鱼汤是最好的。

    补身体又下奶,很是有效。

    而且这几天想来应该还会有产妇生孩子,他要是抓得多,能卖出去的话,也算是一笔挣钱的买卖。

    至于抓鱼,他还是会的,上辈子林暮雨离开后,自己一个人在大河滩这里生活了一年多。

    这一年来,他几乎足不出户,饿了就自个儿去河里头捞鱼,技术锻炼得炉火纯青。

    谢昭说动就动。

    他从屋子里找出了几个簸箕,拿着锄头,在河滩外一片稍微肥沃一点的土地里挖了挖。

    没多大会儿,细红蠕动的红蚯蚓就冒了出来。

    他将蚯蚓放进簸箕里,拍了拍手,这才起身,朝着大河滩走去。

    这河是慢慢深下去的,天很冷,谢昭走得很慢,手里头拿着簸箕,靠近芦苇荡边悄悄的将簸箕放了下去。

    这年头河里的鱼很多,没有断子绝孙的毒鱼法子,也没有电鱼,再加上天冷鱼儿觅食很难。

    因此这簸箕一放下去,没多大会儿,就瞧见几尾巴掌大的鱼儿嗅着味儿朝着这里游了过来。

    谢昭屏住呼吸。

    那几尾鱼警惕异常,尝试着朝着簸箕里游了游,可水面稍稍起了波澜,就立刻掉头游走。

    他就这样僵住没有动。

    而水里头,细红的蚯蚓正不安缺氧扭动,散发出来的食物香味勾引着它们。

    终于,在试探了几次,发现并没有什么危险后,它们终于是放心大胆的游了进去,大口大口抢着吃了起来。

    芦苇沙沙作响。

    而对于谢昭而言,就是这个时候!

    “哗啦!”

    他动作快而迅猛,一下子将簸箕往上抄了起来!

    “哈哈!”

    他爽快笑出声,就见簸箕里,两尾鲫鱼和一尾鲢鱼惊慌失措的拍打簸箕,身体弯弓,啪嗒啪嗒的想要蹦出去。

    谢昭飞快抓起它们,几步走到岸上,扔进了水桶里。

    没有多看,谢昭再次下了河,他顺着水草和芦苇里头钻,凭着记忆,找到几处鱼儿多的地方。

    一个小时后,天色已经灰蒙蒙暗了下来。

    冬日的河水冷得刺骨,谢昭牙齿早就冷得咯咯作响,他也不再贪多,转身飞快上了岸。

    他回家,换了身干爽的衣裳,又裹着棉袄缓了会儿,总算是缓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