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地里的方沂有同样的感觉,太真实了。
以前也感到真,但是今天格外真,可能是一段戏磨太久给弄得分不清现实了,也可能是他本身就在故意的沉沦——这是学习段亿宏的演法,把戏当做自己的当下来过。
老段被关宽甸几个月,现在简直已经神志不清,见到方沂就是满脸深情,见到美国曹操就恨不得艹枪上去给一梭子。
不夸张的讲,方沂回酒店做梦都是他在泥地里面小跑,周边是疮痍的村庄,只有烧不尽的火……和现在一模一样。
想到这,方沂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正对上黑漆漆的摄像头,给扛机器的摄影师吓了一大跳。
——之前排练可不是这么练的,快一点也不行,慢一点也不行。
还好,方沂加快猛跑几步,打了个趔趄,连滚带爬把时间差拉回来了。
众人不知道方沂出神了,只以为他临时发挥了一把,而且这种发挥确实有点“灵机一动”的感觉,实际上让情景更加真实了。
战士伍千里被震撼住了嘛。
八分钟的长镜头,一点儿也不能错。
在这条道上,照明弹、摄制组、燃烧的残垣断壁全都按预定流程出镜,大“浴霸”终于通上电,一刹间光芒大作,反映到“伍千里”脸上就是他终于走到了烈火最中心处,火光在他脸上有实质的跳动,这原来是一片被美国佬炸空了的死城,也许在倒塌的石头下就压着他战友的遗体,当地民众的残躯。
他像是飞蛾扑火,也像是怒火生出,茫然、肃穆、死志、悲痛好像全在方沂的脸上浮现出来,这不是他的演技演出来了,人类无法做到这么复杂的表演,而是精心塑造的光影使得观众此刻的情绪,在方沂脸上的火光中得到了投射,这投射的其实是观众心中的感情。
这就是导演方沂使用的顶级技巧,他擅长于把气氛烘托到位。
但是吧,难道因为拍的太好了?郭凡在监视器前纳闷,感觉方沂驻足比平时要久得多。
这不是该喊咔了吗?这段该结束了呀。
而方沂瞪大眼睛,他看到了什么呢?
他吗的,他看到了谈子为!
恨不得揉眼睛啊,谈子为怎么会在这呢?
破旧单薄的军衣,总是沉默寡言的谈子为,脸上有很深川字纹的谈子为,就是那个快被压死在断壁下的倒霉蛋,“扑通”被埋进石堆里,伸出去一截手,艰难的试图往外爬出,而火焰正在往他那边蔓延。
方沂几乎是飞一样的过去,拼命的搬石头:
“老谈?!”
“老谈!”
老谈握住他的手,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握紧,压在上面的石头渐渐减少,方沂楞把他拖出来,接着大汗淋漓,跌坐在泥地里大口喘气。
“他吗的,就差了一点儿!”
老谈可能没啥力气,也没搭话。
方沂继续大口喘气,还有点鼻酸。“就差了点,真的,就差了一点儿!”
他大脑给宕机了,只会说这话,一连重复四五遍,终于脑子稍微清醒一点,注意到老谈一直没搭话。
方沂侧头看旁边的老谈,发现人不见了。
他站起来左右张望,他身边没有任何人是谈子为,只有扛着摄像机的兜帽厚卫衣衫老师傅,这个摄影师的出现像是开启了某个阀门,方沂越过摄影师肩膀继续看,引入眼帘的全是人:央妈的新闻栏目组,钓鱼椅上的郭凡,以及围在各自身边的团队。
以段亿宏为代表的央戏帮,目前正在为方沂加油助威。没穿戏服,身上更没有什么伤,今天是方沂的独角戏,原则上不会有第二人出镜。
郭凡跳起来猛挥拳头:“太好了,拍的太好了!”
方沂这才回过神儿,他在拍戏呢,假的。
他似乎没有在1951的铁原,而是在宽甸县的片场。
——但刚才是怎么回事?穿越了还是我的幻觉。
老谈呢?
又或者我几百章没有上线过的系统激发被动了?对这个以真实人物原型改编的时间线,产生了一些影响。
他来到监视器前,这一幕演的是伍千里被碎石压住了,但伍千里眼疾手快,并没有受什么伤,反而从碎石堆里面爬出来了,劫后余生之下,反复感慨“就差了一点儿。”
真就是独角戏,没有谈子为,只有伍千里。
再说一遍,没有谈子为。
这一段画面显示的是,方沂碰到了道具墙坍塌的意外情况,临时给了个现挂,把戏最终完成了。
这些道具用的破败石墙已经因反复排练抵达了某个材料临界值,恰好在录制的那会儿撑不住了,倒了下来——石墙不是厚厚现代水泥,而是泥土和石砾混合物,并没有很重。
有个段子,说“就像个破房子,踹上一脚轰然倒塌”,就是说的这类农业时代的烂房。
尽管如此,如果真的发生在某个时间线里,一个吃不饱穿不暖同样达到体力极限的战士,搞不好就这么埋那儿了。
郭凡恨不得跪下:“这是现挂啊!比剧本写的还好!知不知道,什么叫顶级演员?这就是!顶级演员就是遇见了突发状况,就是能反应过来演下去,不喊咔,其他人就呆住了傻住了,然后咱辛辛苦苦等了那么久,从京城运来的装备,好多天都等不到的天气,一切的一切……就白忙活了知道吗?”
“还得在中央台这儿丢脸,嗨,甭提了!”
央戏帮与有荣焉,个个上来和方沂握手,沾他的手气。
陈建彬粗俗而慷慨:“我还能评价什么?牛逼!”
靳冬畅想道:“我以前也有一次來過現掛,當時我也厉害……只是沒有你這個精彩!咳咳。”
演员这圈子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临时救场属于是二三十年后还能拿出来提的光荣事。尤其是央戏这帮人是戏剧出身,就比其他人派别的更重视“临机应变”一事。
现在都用的机器了,可以录十遍一百遍,但意外中的那一遍才体现了表演这个行当的古典之美。你是二三流偶像明星无所谓,你是演技咖就得塑造这个人设,这样营销号才有得吹。
方沂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公演过话剧,而其实演员进修的时候往往都会挑一个巡演话剧深造一段时间。传言老师兄陈到明某年为证明自己的现场实力,精挑细选出演话剧,但由于记不住台词发挥不好,愣是修改剧本,给自己安了个读稿子的大法官,这样就可以低头通过道具桌子,直接了然的读台词,省去了现场发挥之苦。
为什么作弊也要演话剧,就不能不作弊吗?
因为是演技咖啊,得刷全成就的。
方沂现在有这种经历,无疑不比演话剧更差,而且是在央台新闻组面前发生的,简直是天时地利人和。
靳冬肯定很羡慕啦,装逼这事儿得正好撞上了,要是自吹自擂,这个逼就装的不圆润。
——结果方沂完全没有为自己诞生了演艺生涯新轶事感到开心,而是一秒钟也不等,直接找段亿宏,想弄清楚怎么一回事。
他问:“老谈?”
段亿宏以为在玩角色问答游戏:“我是老谈。”
“不对,你不是老谈。”
段亿宏坚持:“我就是老谈。”
方沂追问:“如果你是老谈,那刚才的段亿宏在哪儿?”
段亿宏被问住了,感到有些难堪,半晌承认:“段亿宏在看你的戏,好吧,今天我确实不是老谈。”
方沂反而点了点头,拍段亿宏肩膀宽慰他:“你没错,我搞错了,你就是老谈。”
前面段亿宏说自己“是”,因为他扮演这个角色,他只要在剧组就会答是。
后面说不是,因为方沂强行找漏洞,老段只好承认,他是演员段亿宏,他只是扮演这个角色。
当段亿宏承认后,方沂作为导演也弄清楚了,段亿宏和他刚才遇见的谈子为不是一个人,因此转而鼓励段亿宏作为演员的积极性。
几句话,蕴含蛮多信息。
记者胡碟很兴奋啊,决定把这点事儿添油加醋再写上一笔,当做报道的主要文案——那什么气象局什么重工业我不懂,也写不深,反而是方沂和段亿宏的对话虽然略显抽象,但是艺术啊是不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