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身长度257英尺3英寸，783米。
船身宽度44英尺3英寸，135米。
吃水深度12英尺6英寸，38米。
冷冰冰的数据，放在纸面上，很难让人产生任何触动。
在绝大多数人的印象里，哪怕一百米，都不能算是什么了不起的距离。
毕竟，尤艾恩-博尔特代表人类在柏林跑完一百米，只需要9572秒，不是吗？
在登上快艇，向TV号驶去之前，韩易心里也是同样的想法。
78米的船身长度，从船头到船尾，应该几步路就到了。
再加上克里斯-卡拉汉口中“可以容纳18位宾客”的描述，更是让韩易形成了错误的认知。
这次造访欧洲，他乘坐的G650ER，最大搭载量甚至能达到19人。
那么，只能容下18人的所谓超级游艇，再大，又能大到哪里去？
伴随着发动机沉闷的轰鸣声，在灼人阳光和湿润海风中缓缓朝目标接近的韩易，终于明白了自己错得有多离谱。
太大了。
Biggerthanbigger。
从底层甲板，到最上方的瞭望台，TV号有整整五层高。每一层，都跟普通建筑的单层高度相差无几，再加上顶端用于通讯的乳白色雷达塔，这艘超级游艇仅从视觉上判断，比它所停泊的南法蔚蓝海岸线上绝大多数的陆地建筑更加雄伟。
远眺望去，站在游艇尾部垂手侍立，静候韩易登船的工作人员，只不过是这座工业文明的丰碑之下，几道微不足道的黑影而已。
“非常壮丽的一道风景线，您同意吗，韩先生？”
看了一眼坐在快艇船舱对面的白色真皮沙发上，凝视着单向玻璃外的人造奇观怔怔出神的韩易，凯文-卡拉汉的嘴角勾起了一抹理所当然的微笑。
从事这一行当二十余年，他很清楚，一艘TV号这样的超级游艇，会给第一次近距离接触它的人，带来怎样的心理冲击。
震惊、赞叹、好奇，甚至还有敬畏，以及一丝若隐若现的不安全感。
这并不是对所谓奢华世界的臣服，而是作为依附于社会生存的个体，对人类这个伟大的物种，从中石器时代的佩斯独木舟开始，耗费八千年的灵感、勤勉与心血，走到如今这一步的，充满钦佩的仰望。
文明，就是对未知的探索与征服。
而超级游艇，就是人类征服未知的一种具象化体现。
曾经需要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祈求上苍平息风波的浩瀚海洋，如今被人类改造成了供以嬉戏消遣的游乐场……
……在绝大多数情况下。
“非凡的杰作。”韩易将视线收回，投放到凯文-卡拉汉身上，“不只是规模而已，我很喜欢这艘游艇的外观设计，从线条到材料，无可挑剔的完美。”
“无可挑剔这个词用得非常好，韩先生，TV号完全担得起这个评价。整艘船，从头到尾，都是由劳埃德级的钢材和铝材打造。”
“这里的劳埃德，指的是世界上第一家船舶鉴定和评级机构，劳埃德船级社。”作风远没有父亲那样粗犷豪放，心思也更细腻一些的克里斯-卡拉汉，为韩易解释着船舶业行外人不一定知晓的名词，“他们会根据自己出版的船舶规范手册，为每一艘船进行评级，包括每种类型船只的结构要求、最小长度，还有使用的材料标准等等。”
“而所谓的劳埃德级，就是说这艘船上使用的所有材料，不管是木材也好，钢材也好，铝材也好，玻璃纤维也好，都经过了劳埃德船级社的型式批准，并具备它颁发的印章与证书……这艘船上的每一寸都有，无一例外。”
“TV号上使用的钢材，比纽约、巴黎或者东京任何一座摩天大楼的制成材料都更出色，也更昂贵。它是最高强度的AH-36海洋级钢材，富含锰、硅、铝和其他元素，以增强其强度和耐用程度，保证能够在极端温度和恶劣天气下，始终展现最佳的稳定性与坚固性……说到这里，相信您应该很清楚，哪个国家能生产这个世界上最高质量的钢材。”
“Cha。”韩易轻轻吐出的这个单词里，饱含着抑制不住的自豪意味。
钢材领域，祖国自认第二，那从第一到第十的位置都没人敢坐。
“Yes，Cha。”克里斯-卡拉汉很懂得如何跟不同国家的客户拉近关系，加强和巩固他们的民族自豪感，通常是一种非常有效的方式，“这艘船是由我们监督建造的，所以对于使用的材料，我们是一清二楚，甚至能够给您找来最原始的采购文件……船体里的所有钢材，都来自中国。所以，您甚至可以说，驾驶这艘游艇航行时，是来自您祖国的智慧、技艺和标准在保驾护航。”
“你很懂得如何让一个中国人热血沸腾，卡拉汉先生。”
“没有夸大，我只是在陈述事实而已。”克里斯-卡拉汉摊开手，笑道，“这艘船上使用的铝材也是如此，不管是钢还是铝，中国都是这个世界上最大、最好的供应国。您知道，虽然钢材的成本效益更高，也更环保，但是它也有一个致命的缺点，那就是容易生锈，需要特殊的防锈漆，而且重量太重，如果整船都采用钢材制造，会严重影响航行速度。所以，TV号上有相当一部分，特别是船体表面，是由最高等级的5083海洋级铝材打造。耐腐蚀，易于使用，并且可以焊接，能在很大程度上减少船只每年的外体维护费用。”
“另外，远离水面的部分区域，我们还采用了同样来自中国的玻璃纤维来进行结构制作。这种材料轻质而坚固，能够抵抗腐蚀和腐烂，需要的维护也更少一些。它们很容易修复，因为可以直接使用模制树脂来填充任何裂缝或孔洞。只不过，玻璃纤维有它的局限性，强度不如钢材，更容易受到冲击而损坏，所以我们在制作的时候特意考虑到了这一点，只把它用在基本接触不到风浪的高层甲板内侧。”
瞄了一眼愈来愈近的主船，克里斯-卡拉汉加快了叙述节奏。
“您现在乘坐的这艘快艇，也采用了同样的制造材料和构造思路。事实上，它，还有后面那艘快艇，都是属于TV号的一部分。”
“属于TV号？”韩易有些惊异，“什么意思？”
“这些快艇的正式名称，应该叫YachtTenders，是专门用来为大型游艇提供辅助和支持的服务型船只。为什么一艘船还需要另外的船来提供服务？因为，在一个完美的世界里，上下游艇应该是一件很轻松的事情，每个港口都应该达到超级游艇要求的吃水深度，想怎么停靠，就怎么停靠。但是很遗憾，我们所居住的地球毕竟不是一个完美世界，别的地方不说，光看地中海这边，就有很多港口，比如阿马尔菲海岸一些风景极为怡人的小镇码头，无法接受大型游艇的直接停靠。所以，在打造这些大型船舶的时候，船主通常都会附带着建好一两艘接驳船，供宾客使用。”
“很多预算没有那么充足的船主，通常会选择钢性充气船，兼具功能性和实用性，如果只是需要进出码头，或者采购物资的话，这种可以存放到货仓里的充气船就足够了。”
“但是我们之所以向往游艇里的生活，并不是想要换个地方吃牛排晚餐，对吗？”凯文-卡拉汉接着儿子的话往下说，“那些各具魅力的水上运动，是航行体验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因此，对于TV号这个级别的超级游艇来说，随船的Tenders必须要能同时完成多项任务。”
“我们现在乘坐的这艘，就是ZuonInternationalProject专门为TV和SOLANDGE两艘同样来自吕森船厂的超级游艇打造的全定制款LioTender——豪华交通船。31英尺，94米，接近大多数游艇的船身长度。可容纳12名客人，外加1位驾驶员，最高航速为40节，能在水中展现出优美的身姿，快速将客人运送到港口。除此之外，它还可以完成竞速、垂钓、探险等多重功能。”
“所以，这是随船附送的？”韩易拍了拍身下的真皮沙发，问道。
“是的，我们给出的报价里，包含了这两艘快艇。”
“这个大小……应该没办法直接放在货舱里吧？”韩易沉吟片刻，“海上行驶的时候，它们如何存放呢？”
“您小看了这艘船的容量，韩先生，实际上它们是可以被储存在货舱里的。”克里斯-卡拉汉回答道，“您看到船身尾部，那一排很明显的接口了吗？那里就是货舱的大门，平时运输物资的时候，都是从那道门出入，这两艘快艇也是，需要使用的时候，直接放下舷梯进行回收即可。TV号配备了专门的快艇回收装置，只要直接把船开进特质容具里就行，很方便，不管是放下还是收起，都用不了两三分钟。”
“原来如此。”
“而且，在实际使用过程中，这些都不需要您来担心，TV号的设计可以配备多达32名船员，一般用不了那么多，25到27位就足够了。有他们的全方位服务，您除了享受之外，其他的事情交给专业人士完成就好。就像我刚才所说的那个回收措施，除非您选择专门到货舱里驻足观看，否则您根本留意不到有这道流程存在。”
“因为……”
说到这里，克里斯-卡拉汉扬起手臂，指向已经近在咫尺的游艇尾部。
“您的登船动线，跟所有的辅助器械都是分开的。”
“首先，接驳船会倒转过来，用尾部接近船只。母船本身有四个固定绳的接触点，可以同时供两艘快艇上下宾客，就像现在这样。”
LioTender在TV号船尾划了个半圆，倒着接近TV号。将要发生接触的时候，早已候在船尾底层甲板的四名船员分成两组，手脚麻利地将交通船与主船体连接在了一起。
“您先请，韩先生……小心。”
搭着其中一名船员壮实的手臂，韩易终于正式登上了游艇……其实根本就不需要搀扶这个动作，毕竟他所乘坐的接驳工具是特意为这艘游艇量身定制的，交通船甲板的高度，正好是主船底层甲板的高度，都不用跨步，直接像平地一样走过去就行。
“韩先生、嘉舍先生，请允许我向您二位介绍，TV号的第三任舰长，塞巴斯蒂安-亚历山大-斯利廷。”
“塞巴斯蒂安，这位是韩先生，和他的资产经理，嘉舍先生。”
“韩先生、嘉舍先生，非常高兴见到二位……欢迎登上TV号！”
深邃的灰蓝眼眸，清爽干练的金色短发，比欧洲人都要高出一截的壮硕身材，还有那北美大陆难得一见的姓氏，让塞巴斯蒂安-亚历山大-斯利廷在讲出那只有些微口音的流利英文之前，便被韩易猜准了大致信息。
荷兰人。
航海这个行业，特别是在欧洲，果然逃不过要跟荷兰人和德国人打交道。
“你好，斯利廷先生。”韩易握住船长的手，寒暄道，“恭喜你，伱把船照顾得很好……我几乎都看不出任何使用痕迹。”
“我和我的团队，我们每天都尽力而为。”塞巴斯蒂安谦逊地微微颔首，“说到船员，站在我旁边的是TV号的大副拉里-阿尔布雷希特、水手长弗朗索瓦-霍顿，还有正在工作的四位水手，威廉、彼得、扬和约翰。”
“你们好……四位水手都是荷兰人？”韩易眯了眯眼睛，调笑道，“这是艘阿贾克斯船，还是埃因霍温船？”
“一半一半。”塞巴斯蒂安爽朗地大笑，“我是阿贾克斯的支持者，威廉也是，其他几位分别支持PSV和费耶诺德。但船上不止有荷兰人而已。大副来自德国的曼海姆，水手长就是南法本地人……这是一艘文化多元的超级游艇，韩先生。”
“Icanseethat。”迅速扫视了一眼满甲板的白人面孔，韩易面不改色，旁敲侧击地询问着他关心的信息，“所以……您是TV号的第三任舰长，对吗？在这艘船上工作多久了？”
“有五年了，先生。”塞巴斯蒂安回答道，“一般来说，这样年轻的一艘船，不会刚服役没满十年就有三任船长的，不过TV号的故事比较曲折一些。”
“噢，是吗？”
“这艘船本来是由索弗家族的杰弗瑞-索弗先生定制，2008年交付。但不幸的是，游艇交付后不久，索弗家族就陷入了经济困难时期。于是，2010年，他们与埃米利奥-费尔南多-阿兹卡拉加-让先生交换了一些游艇的所有权，其中就包括TV号。”
“那个时候，这艘船还叫Madsur号，而阿兹卡拉加-让先生当时有另外一艘Feadship制造的游艇，名叫TV。阿兹卡拉加-让先生觉得前者更适合那一艘小一些的游艇的调性，我们现在所在的这艘船，就改叫TV号了。”
“再加上2011年进行了一次耗时将近一年的重装……所以，2010年到2012年，不到两年的时间里TV号更换了两任船长，最后交到我手上，这才算稳定下来。”
“你们的老板，阿兹卡拉加……让，先生。”韩易努力复述了一遍这个绕口的名字，“是非常喜欢看电视，还是说从事的就是电视行业？”
“他创办了Televisa，拉丁美洲和西班牙语世界最大的传媒集团。”克里斯-卡拉汉抢先回答道。跟船长寒暄一下，提前交流交流感情无伤大雅，但今天，促成交易才是最重要的事情。他必须得保证整个销售流程，从节奏到氛围，都时刻在他的掌握之中，“所以阿兹卡拉加-让先生，毫无疑问对电视业有着超越常人的热忱……如果愿意的话，买下这艘游艇之后，您也可以把船号改成您所从事的行业。”
“我会考虑的。”
韩易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克里斯-克拉汉，抿抿嘴，微笑着回应道。他很清楚，MoranYachtShip的关系网络没那么广泛，不可能像常驻纽约的JetLx那样，了解到房产市场的交易动向。他们充其量只能查到韩易用穿透实体持有的湾流G650ER，看不见他One57的顶层公寓，更不可能了解到他在事业上的布局。
因此，克里斯-卡拉汉选择用这种方式将话题转回韩易自己身上，目的非常明确，就是想要通过这种不经意间的试探，逐步解开他的神秘面纱。
任何商业交易都是如此，某一方掌握的信息越多，争取有利条件的把握就越大。
“不过，那得建立在我买下这艘游艇的前提之上，不是吗，卡拉汉先生？”韩易抬了抬手臂，向克里斯-卡拉汉示意，“现在到了你向我展示这艘游艇超凡魅力的时刻了。”
“您说的没错，想要跟这个迷人的姑娘产生情感联结，首先得先了解她。”
韩易对身份信息的回避并没有让克里斯-卡拉汉感觉到挫败，每个富豪的习惯和心性都不同，有的人喜欢肆无忌惮的张扬，有的人喜欢深居简出的低调，都是个人选择而已。学会与不同性格的精英人士打交道，用迥异的方式，获得殊途同归的结果，是每一位优秀的游艇掮客必备的社交技巧。
“我相信，当您听完我对她的介绍之后，您一定不会舍得让她从指缝间溜走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