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的画面再次变化。
当西兰背着日额,旁边有吉祥跟随的这一幕,出现在了村寨内的时候,所有人都投来了异样的目光。
他们单单注意到了平日里独自居住的西兰,竟是忽略了其背上的日额。
这让西兰又气又急,暗骂这帮人无可救药: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
“日额的心衰发作了,快叫人啊!”
族人们一愣,这才注意到情况不妙的日额。
一时间,众人乱作一团。
还好有机灵的,及时唤来了村寨当中的医者,也就是那位赶尸人的姐姐——初代绞脸婆。
当绞脸婆背着药箱匆匆来到时,西兰已经将日额平缓地安置在了地上。
再看这小丫头身上磕破的伤口,绞脸婆眼中透着一丝怜惜和慈爱:
“好孩子,辛苦你了。”
“你先休息休息,婆婆待会儿给你包扎伤口。”
说着,绞脸婆急匆匆地取了银针,简单消毒之后刺入日额的穴位当中。
日额皱着眉,身上满是虚汗,在银针的刺激下,他微微有了点精神,吃力地说道:
“族老婆婆,不是……西兰的事情。”
“是我自己误会了,跑了太久,结果就……”
绞脸婆点点头,连声宽慰。
此刻,越来越多的族民也聚拢了过来。
有些人虽然讨厌西兰,却也知道对方救了日额的性命,并没有说什么。
但是也有混不吝的人,看热闹不嫌事大:
“族老婆婆,她是老土司的丫头!是罪人!”
“可不能放任她离开!”
“日额会心衰发作,说不定就是她害的!”
这句话,就像是个引线。
很快,四周的族人们又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西兰闻言自嘲一笑,也没解释什么,似乎已经全然习惯了这种歧视背后的恶毒。
只要有什么困难,就是罪人之女做的。
只要是有了灾劫,那也是罪人之女害的。
只要罪人之女还活着,很多人就能为自己的不顺遂找到一个合理的借口。
此时,日额已经昏迷,说不出话来。
五黑犬吉祥,仿佛听懂了旁人正在侮辱自己主人的救命恩人,龇牙咧嘴地吠叫起来。
“汪汪!”
它猛地扑了过去,一口咬住了那个族人的脚踝。
对方吃痛一声:“你这坏狗,松口!”
气急败坏的怒骂声中,那名族人下意识踹了一脚。
吉祥吃痛惨叫一声,身体在地上打了个滚,西兰连忙将吉祥护在怀里,对着那人怒目而视:“你疯了!”
“跟一个小动物,你在这里发生么疯!”
那族人恼羞成怒,抬手便打:“你这罪人之女,还敢在这里多嘴多舌!”
“你们都闭嘴!”绞脸婆一边治疗一边冷声呵斥:“信奉阿密妈妈的族人,怎能以如此坏心来揣测日额的救命恩人!”
“不要在这里打扰老婆子我治病!”
“若不能安静,就滚!”
虎老余威在。
老祖宗一样的绞脸婆发话,所有人自然不敢再多说废话。
西兰一声不吭的从药箱当中取出了一些草药和绷带,给自己还有受伤的吉祥包扎。
刚才那一脚,吉祥虽然没什么大碍,腿骨却擦破了皮。
随着草药的清凉感抑制了疼痛后,吉祥微微歪着脑袋,伸出舌头轻轻舔舐着西兰的手腕。
那种温暖潮湿的感觉,带着一丝本能的亲近,让西兰总算是有了一丝安慰。
很快,族长、依窝、赶尸人也都纷纷赶了过来。
在从绞脸婆口中得知了一切后,族长看向了西兰。
西兰已经包扎好了自己的伤口,收敛了表情,微微躬身道:
“族长。”
“没什么事,我就先离开了。”
“等等。”族长开口。
他的表情里有着一丝别扭和生硬,但还是道:
“你救了日额,我和依窝很感激你。”
“到我们家……吃个饭吧。”
西兰回头看了一眼,摇了摇头。
她很通透,并不觉得这件事可以改变族长对自己的成见,因而婉拒道:
“不了。”
“族长的好意,西兰心领了。”
说完,西兰带着一丝倔强的背影,就这样离开了村寨,重新进入不归林当中。
……
此时,画面再度开始变化。
画面还有些模糊,声音已经传来:
“西兰,你看我写的字怎么样?”
“我其实不太喜欢练习这个,听说外界都已经是小汽车、小彩电什么都有了。”
“这毛笔字真是无聊。”
“不过……嘿嘿,你喜欢看,我就练。”
听着这种不值钱的对话,宁丰嘴角抽抽。
看来,单纯的少年陷入热恋以后,总是会有些不值钱的。
眼前,画面逐渐清晰后,西兰举着宣纸,在夕阳下看着上面堪比鬼爬的文字,一时无言。
“怎么样,我是不是有进步了?”
日额蹲在西兰面前,露出一脸期待的笑容,活脱脱的像一只等待夸奖的小狗。
吉祥坐在一旁,依旧是歪着头,大眼睛在两人的身上来回扫视。
西兰张了张口,似乎想要鼓励性的说上两句,却实在是过不了自己的良心,最终无奈地岔开话题。
日额很挫败,但很快又恢复活力。
或许是因为生病的缘故,让他有一种特别的乐观。
“西兰,我昨天跟阿爸提了你的事情。”日额连忙道:“你放心,用不了多久,你就能重新回到村寨里住了。”
西兰摇了摇头:“少爷。”
“不要叫我少爷。”日额摆了摆手,有些不舒服地站了起来:“现在和以前的湘西已经不同了,阿爸说了,不能让别人叫我少爷。”
“你和族人们一样,叫我日额就好。”
西兰点点头:
“日额。”
“我并不是单纯因为族人的排挤,才会住在这里。”
“最重要的是,这片望归崖,是我父母定情的地方。”
说着,西兰带着一丝憧憬地看向远处。
透过山崖,看着下方那一望无际的花海,还有天边那逐渐落下的夕阳。
随着微风吹拂,拨动西兰的发丝,黄昏的光泽更是将其长发染上了一抹磷光,
一旁的日额看得有些愣住了。
这一刻,或许是本能,或许是因为长期的情愫终于还是抑制不住。
“西兰,你愿意跟我在一起吗?”
他带着一丝纯情少年的冲动,双手颤抖地轻轻捏住西兰的手指。
西兰浑身一颤,抬头看向那对清透的眸子。
那么一瞬间,西兰仿佛是想要点头的。
但是,她很快就冷静了下来,缓缓摇头作为回答。
日额顿时急了:“自我和你相识,已经过去了一年多的时光。我的心意,你早就该明白了!”
西兰轻叹一声,看向日额的眼神也满是不舍,但她还是解释道:
“首先,我已经被确定,将成为下一届的洞神新娘。”
“自古以来,成为洞神新娘的女子,从来没有再活着出来过。”
“再者,族民们也不会认同下一任的族长,和老土司的女儿在一起。”
“日额,外面的世界正在有着翻天覆地的变化。”
“玉犬寨不能一直维持在自己的桃园幻梦当中。”
“你作为族长的继承者,你的任务也不是情爱,而是……让整个村寨不再闭塞,要和外面的世界逐渐接轨。”
“要给村寨……更好的希望,而不是一味地沉沦在祭祀和神像当中。”
说着,西兰缓缓转身,回到了庭院之中,继续坐在织布机前开始劳作。
日额微微低着头,沉默地站在悬崖边上。
他的双拳不由攥紧,眼神满是不甘:
“西兰,你明明不信神明,为何要让自己成为洞神的新娘!”
“我可以和阿爸争取!”
面对回应,西兰没有开口,甚至没有看着日额。
日额深吸口气,快步向前,眼神中带着一丝哀求:
“给我点时间!”
“请相信我!”
“我知道你的心思!”
“我一定可以说服阿爸,废除祭祀的陋习,但是你不用拿自己做筹码啊。”
西兰却是铁了心:
“日额,你做不到,我不怪你,这本来也不是现在的你可以去完成的事情。”
“但是,你不能因为情爱来阻止我。”
“我要完成阿爸的夙愿,我要亲眼见证神洞的秘密!”
“只有如此,我才能向所有人证明,我父亲当初的行为没有错,作为洞神新娘牺牲的女子,更只是多添几条无辜的亡魂!”
日额的眼中满是失落。
他站在那里片刻后,忽然焦急的准备离开:
“西兰!”
“你等我!”
“三天!”
“三天内,我一定给你一个答复!”
说完,日额不等西兰开口,便和吉祥匆匆离开。
西兰见状摇了摇头,敛去眼中的伤悲,继续开始编织美丽的花布。
一旁的夕阳,也在快速升起、落下。
这三日里,画面就像是快进的电影。
西兰的生活没有变化,日额却再也没有出现。
就在西兰觉得,这一切应该随着自己的拒绝而“尘埃落定”的时候,蹦蹦跳跳赶来的吉祥,一把扑在了她的怀中。
“吉祥?”西兰有些诧异。
她没有看到日额,却在吉祥的脖子上发现了一个小竹筒。
“汪汪!”
吉祥的叫声中,带着一丝莫名的委屈和焦急。
这让西兰隐隐有了一丝不好的预感。
她连忙拆开竹筒,却从里头倒出了一封信和一串犬牙手环。
那封信的内容,也很简单明了。
有些粗糙的文字,却撰写出了最甜蜜的情话:
“死生契阔汝休问,恩怨到头愁迫人。雪落青丝冥有信,生生世世伴汝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