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恒的话犹如一根最尖最利的银针,一下子戳中顾楠心底最深处的隐痛。

    将她离开家时的忧伤,以及心底刚刚泛起的点点喜悦全都推开,露出最底层的惶恐。

    顾楠握着团扇的手微微颤抖,指尖泛白。

    心头又急又怒,更恨谢恒故意说这番话的用意。

    若说她不介意萧彦娶侧妃纳妾,若真有那一日,她如何自处?

    若说她介意,世人难免会以为她善妒成性。

    恐怕萧彦脸上也不好看。

    不论她如何回应,难免都会落下话柄。

    她只能紧咬牙关,不做回应。

    这时耳畔响起哒哒哒的马蹄声。

    萧彦策马走到车辇旁,与顾楠并肩而立。

    高大的身影恰好阻挡住了谢恒的视线。

    他侧目冷冷看着谢恒,薄唇轻启。

    “本王与你王妃婶婶的事情,就不劳谢家侄儿操心了。”

    婶婶?

    一句婶婶,轻飘飘将他放在了晚辈的位置上。

    难道他以后再见到顾楠,都要称呼他一声婶婶?

    谢恒瞳孔微缩,脸色有些发绿。

    没等他说话,萧彦又伸手点了点他,神情严肃,一副长辈训斥晚辈的语气。

    “男子汉大丈夫,当忠心辅佐陛下,建功立业,封妻荫子。

    本王原本不解,你一个侯府世子,怎么只能在工部打杂。

    原来你这双眼睛光盯着长辈后宅那点事了,怪不得没有长进。”

    谢恒被训得面色发青,却敢怒不敢言。

    若非萧彦打压,以他的才能,又岂会沦落到工部打杂?

    愤怒在胸腔中游离,几乎要冲破喉头。

    萧彦拧眉望着他这副样子,冷嗤一声。

    “不过呢,你既然问了,本王身为长辈,还是要教导你一些规矩。”

    “你刚才对本王的王妃说什么?娶侧妃纳妾?”

    萧彦脸色倏然一沉,一马鞭子抽了过去。

    马鞭朝着谢恒的直直甩过来,谢恒吓得脸色一白,狼狈从马上滚下来。

    饶是他反应敏捷,却还是摔得踉踉跄跄,跪倒在地。

    萧彦冷沉的训斥声紧接着砸了下来。

    “混账东西,本王可没有吃屎的爱好。”

    “你爱吃屎,就以为所有男人都和你一样?”

    “你放着一颗珍珠不要,捡颗老鼠屎回家当宝贝,本王也很好奇,你家这锅汤以后得馊成什么样?”

    扑哧。

    车辇中传出一声轻笑。

    萧彦侧头看过去。

    却只看到顾楠微微侧过的团扇,以及团扇下露出的一截泛红的下巴。

    他眉峰微挑,目光扫过顾楠微微耸动的肩膀,不由弯了弯唇。

    谢恒跪在地上,双手握成拳,愤愤砸在腿上。

    眼底是浓得化不开的阴沉。

    今日之辱,他发誓一定要狠狠报复回去。

    萧彦淡淡睨了他一眼,吩咐礼部官员,“接着奏乐接着走,莫要误了本王和王妃的吉时。”

    礼部官员应了一声,鼓乐声起,迎亲队伍又热热闹闹往前走去。

    坐在车辇里的顾楠眸光晶亮,嘴角上扬。

    她也不想笑,可是忍不住,怎么办?

    尤其看到侧前方车辇里,孟云裳那张脸又气又急却无可奈何,只能忍着,生生憋得变形。

    她的嘴角就怎么也压不下去。

    老鼠屎。

    一颗老鼠屎坏一锅汤。

    萧彦是懂比喻的。

    而且她突然又发现一个嫁给萧彦的好处。

    辈分长了。

    想到谢恒和孟云裳以后要憋屈地对她行礼,还要叫一声婶婶。

    再想想萧彦刚才那副训斥晚辈的语气。

    她就觉得无比痛快,想笑。

    笑着笑着又忍不住想起萧彦刚才的话。

    他说不爱吃屎的意思是说以后不会娶侧妃纳妾吗?

    “新娘子进门喽。”

    礼部官员的喊声让她回神,这才发现已经到了摄政王府。

    如意和如花搀扶她下车。

    一条大红绸子塞进她手里,红绸的另一端在萧彦手里。

    红毯从大门口一直铺到前厅。

    萧彦与她并肩而立,声音低沉温柔。

    “跟着我往前走,小心脚下。”

    顾楠轻轻嗯了一声。

    团扇遮住了她的视线,只能看清脚下一方红毯。

    她深吸一口气,握着手里的红绸,跟着萧彦的步伐,稳稳往里走去。

    心口砰砰砰跳的厉害,跨进这道大门,她从此以后就要和萧彦一起生活了。

    “新人过马鞍。”

    “新人跨火盆。”

    萧彦轻轻托着她的手臂,掌心灼热的温度透过衣衫,令她颤抖的心逐渐平静下来。

    前厅内,太上皇与秦太后坐在上首,翘首企盼。

    小皇帝萧怀恩坐在下首,伸长了脖子也在往外看。

    当看到萧彦穿着大红喜服,与顾楠并肩走进来时,太上皇倏然坐直了身子。

    忙不迭吩咐礼部官员。

    “总算来了,快开始仪式吧。”

    秦太后无奈睨了他一眼,“吉时刚到,你急什么?”

    太上皇眼一瞪,“养了这小子这么多年,你不急这一刻?”

    当然急。

    秦太后不说话了。

    礼部官员连忙喊道:“一拜天地。”

    “二拜太上皇太后娘娘。”

    “夫妻对拜。”

    顾楠与萧彦相对而立,深深拜了下去。

    “礼成,送入洞房。”

    随着礼部官员话音落下,便有宫里的嬷嬷过来,引着顾楠往新房走去。

    她的身影一消失在前厅,后脚太上皇就迫不及待站起来。

    对着底下前来参加婚宴的臣子们大声道:“今日摄政王大婚,朕与爱卿们同乐。

    来来来,朕敬各位,我们不醉不归。”

    酒杯刚拿出来,就被萧彦摁住了。

    “我大婚,你喝什么酒?”

    太上皇振振有词,“新人成亲,父亲本就要向宾敬酒。

    咱们父皇不在了,长兄如父,朕就勉强代父皇履行这个职责吧。”

    萧彦嗤笑,深深看着太上皇。

    “想喝酒?”

    太上皇点头。

    喝了两个月的药,喝得他嘴里只有苦味。

    苦死了。

    萧彦毫不留情收起酒杯。

    “回上阳宫洗洗睡吧,梦里什么酒都有。”

    太上皇怒,叉着腰吩咐一众官员。

    “给朕灌他,灌到爬不起来为止。”

    本来一众官员们都心里打鼓,谁也不敢灌萧彦酒。

    如今有了太上皇的旨意,奉旨敬酒,谁还怕啊。

    当下众人纷纷捧着酒坛子包围了萧彦。

    萧彦眉峰一挑,轻笑,“放马过来吧。”

    太上皇看着几乎被酒坛子包围的弟弟,贼兮兮凑到秦太后跟前。

    小声道:“顾氏有孕,你让我叮嘱那小子不可与顾氏行周公之礼,怕伤了孩子。

    可这小子万一忍不住怎么办?

    还是朕这法子好吧?灌醉他,让他想洞房都没有能力,嘿嘿。”

    秦太后翻了个白眼。

    男人,呵呵,幼稚。

    新房里,顾楠听了平安来禀报萧彦被灌酒的事,便吩咐温嬷嬷准备醒酒汤。

    醒酒汤刚端上来,萧彦便进来了。

    顾楠慌忙要拿起团扇遮住面容。

    萧彦修长的手一把握住了团扇,笑得恣意又荡漾。

    “别遮了,你什么样子本王没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