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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岳洞天用不着你喜欢,别仗着自己上了游仙璧就当了不起!”
赵北园的师弟远比他冲动多了,刚才匣子半途被截的火气又腾地冒出来,当即召出长枪,朝谢长安掠去!
枪身去势极快,连赵北园都来不及阻拦。
但谢长安似乎早有预料,她一手推开身旁女修,一边足尖轻点后退数步,另一只手拍出灵气,与此同时抓住长枪旋身借力,一脚踹在对方小腹上!
几个动作一气呵成,赵北园师弟往后重重撞在墙上,手里的长枪差点脱手!
谢长安甚至都不必召出留天剑。
赵北园忙拦在身前,拱手服软。
“赵某师弟鲁莽,还请谢道友手下留情,我们这就走!”
他见对方没有发难的意思,忙喊上自己两个师弟离开,反正谢长安不可能一直护着这个女修,师门若还想拿龙骨,也会有别的法子。
谢长安没有追上去的意思,只是望向女修:“你没事吧?”
女修小心翼翼过来道谢。
“多亏谢姐姐援手,万树梅花潭弟子鲜于映感激不尽!”
她以为谢长安也对龙骨有意,但对方压根就没看她的匣子一眼。
“他们刚才说万树梅花潭要灭门了,是怎么回事?”
鲜于映没想到她问的是这个,先是一怔,而后苦笑。
“此事说来话长,起因是几年前南岳洞天找上门来,说我们门下有一名弟子去刺杀人间天子,害得他们宗门的长老为保护皇帝而身亡,还说那刺虽然已经死了,可这笔账要算在我们头上,这简直荒天下之大谬……”
世事就是这样残酷,南岳洞天势力强大,想要对付他们这样的小宗门,只是抬抬手的事情。
鲜于映一开始是很愤怒的,但现在师门四分五裂,她作为一名普通弟子流落在外,几年下来已经有些麻木了。
“万树梅花潭只是个小宗门,面对这种无妄之灾,我们又能怎么样?一夜之间,南岳洞天杀了本门两名长老,宗主也自缚去南岳洞天请罪。我们没了师长庇护,师兄们又为了去留发生纠纷,大家一拍两散,我也离开师门出来历练,没想到还会在此又遇上南岳洞天的弟子。若不是姐姐相助,此次只怕……”
她叹了口气,只觉自己命途坎坷,无以复加。
谢长安静静听着,忽然问:“那个外门弟子,你们恨他吗?”
“若非是他,万树梅花潭也不必遭遇这等灭顶之灾。”她是个很会察言观色的人,见谢长安不置可否,心念一转试探道,“此人是否与您有故?”
谢长安摇摇头:“我与他素不相识,只是他刺杀皇帝,是为公义,而非私仇。当时就已交出一条性命,也算死得其所,后来南岳洞天又迁怒你们宗门,此事更应该算在南岳洞天身上吧?”
“这世上并非所有人都与谢姐姐一样恩怨分明。”
鲜于映勉强笑了笑,显然并不赞同她的话,只是不太好直接反驳。
何止她恨极了那个外门弟子,整个万树梅花潭上下,怕是都恨极了此人。
她没有说的是,当初招此人入门的长老管事,早已自裁谢罪了。
他们恨意滔天,却不敢恨南岳洞天,只能将这恨意都倾洒在一个死人身上。
谢长安看出她所想,也没有再改变对方想法的意思。
“你知道那人叫什么吗?”
“周昕,周全的周,日斤之昕。”
鲜于映原先是不知道的,那人在万树梅花潭这样的小宗门里也是资质平平,无法入内门修炼,谁能料到他最后会干出那样一件惊天动地的事来。
谢长安点点头:“多谢,我知道了。今夜之后,南岳洞天的人也不会善罢甘休,你若不想把龙骨给他们,最好尽快离开这里,走得远远的。”
鲜于映斟酌言辞:“万树梅花潭走灵剑双修的路子,我是灵修,这龙骨是我买来炼药提升修为的,若姐姐想要……”
谢长安道:“你不用试探,你的龙骨对我无用,我也无法以师门的名义为你出面,但有今夜之事,你只要亮出我的名字稍作周旋,再将龙骨交出去,想必他们有所顾忌,也不会与你为难。”
鲜于映被她直白的话说得表情僵硬一瞬,忙强笑道:“姐姐误会了……”
“谢师妹!”
谢长安回首,居然是沈曦。
对方一身风尘,看来刚从大翮游仙出来。
她喊了一声沈师兄,又回头对鲜于映点点头:“抱歉,我有事先走一步,你既恨周昕不识时务,那就不要让自己也变成不识时务的人。”
沈曦仅仅只是看了鲜于映一眼,并没有任何好奇发问的欲望。
鲜于映咬住下唇,看着少女毫不犹豫转身离去,原先的感激之情变得复杂,她想说点什么来留住这对师兄妹,却有种所有后路都被对方提前预知而堵住的懊恼。
“谢姐姐,你当真不认识那周昕吗?”她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忽然对着谢长安的背影问了一声。“听说你从前是宫人出身,那周昕也是禁军,你们是不是……”
“非要说有关系的话,”少女停步,微微回头。“他是我的救命恩人。”
鲜于映愣住。
“我脾性不好,你别招我。”谢长安道,“你有刺探我的胆量,不如去想想怎么保住你的龙骨。老实说,在周昕之前,我对万树梅花潭心向往之,还曾经想过去拜师学艺。”
但是在看见你之后,就知道世上只有一个周昕,他是普通人,又或是平平无奇的外门弟子,都不会影响他视死如生的勇气。
她说完就走了。
沈曦倒还多加了一句:“我是赤霜山沈曦,你若还不服,可来找我。”
鲜于映目送他们离去,心想自己自己如何敢不服,又有什么资格不服。
她低头看着手中龙骨,咬咬牙,转身也低头走人。
……
“没想到你也在这里。”
沈曦离开大翮游仙的第一件事,不是找个地方休息,而是在镇上乱逛。
谢长安能理解他的心情。
其实她自己也一样,无非是庄周梦蝶,恍如隔世,下意识想要多接触一些人间烟火,免得人出来了,心思还在里面。
大翮游仙里的境遇过于真实,真实到他们受伤是真的受伤,死亡亦是真正的死亡,若在里面留下什么爱恨情仇,出来之后八成也难以忘怀。
就像谢长安方才看见祝玄光,会难以控制想起大翮游仙中他死去的惨状,恐怕以后很长一段时日都阴影难消。
沈曦比谢长安晚出来一些,来之前他已是剑心境。
经此试炼,他的剑心境彻底圆满,甚至还更进一步,比谢长安那个危险悬乎的剑心境靠谱百倍。
“我先前下山历练时曾路过一个夜雨镇,其中发生诸多古怪离奇之事,至今仍旧无解,所以我入城时便想在大翮游仙里重历此地,解了自己多年来的执念疑惑。”
沈曦是赤霜山这一辈少有的天才,他在根骨心性悟性各方面都出色,比谢长安更全面。
然而他还勤奋,且稳打稳扎,走的是正统修行的路子,甚至不像谢长安那样喜欢冷不丁冒个险剑出偏锋。
天才到了这一步,就已经把别人的道也给抢了,让别人走无可走。
他出来时,满城已尽是谢长安的传说。
甚至有些人根本不知道谢长安何许人也,就以讹传讹说她即将要飞升成仙,沈曦由此知道谢长安第一个上了游仙璧,也听说她绝无仅有的剑心境法相。
如今两人重逢,不由得仔仔细细打量,发现当日在拜师大典上需要挺直脊梁强撑一身傲骨的少女,已经是个耀眼到许多人都难以忽视的存在。
哪怕她没有华服在身,也没有背着那把留天剑,腰间只是缀了一块简简单单的青玉,这种耀眼依然没有减弱半分。
沈曦很少去探究别人的心思,但他忽然能理解刚才鲜于映为何会出言不逊。
因为见过谢长安的人,都很难将她与过往卑微到有些传奇的经历联系起来,试想一个动辄就要跪拜的普通宫人,是如何一步步走到今天这个位置。
有因其耀眼夺目而被吸引心生倾慕的,自然也就有难以置信阴暗嫉妒的。
沈曦觉得,要是循着这条路子继续走下去,谢长安也许能干出比许多人未曾想过的惊天动地的事,说不定达成比她师父祝玄光还要大的成就。
可谁也没有料到,在他这样想之后过不了多久,世事会以那样一个方式突如其来改变方向,狂风暴雨翻江倒海般倾覆过来。
眼下,沈曦端详半晌,点点头。
“恭喜谢师妹,果然已达剑心境了,你是我见过最快从剑意境到剑心境的人。”
但当两人交流各自经历,他得知谢长安提灯许愿,居然敢窥伺天道时,那冷硬的表情硬是露出一分不可思议,一分难以置信,还有一分明晃晃写着“你怎么敢的”。
谢长安差点笑出声,心说赤霜山的人只怕都没见过沈曦露出这种表情。
沈曦只差没说她不知死活了。
“寻常人入大翮游仙,尚且要谨慎万分,张繁弱三番两次推脱不想进去,除了他自己懒惫之外,也是因为里面容易动摇人心,他怕自己贪恋红尘,一不小心就出不来,而你竟然……”
竟然越境窥天,惊动天象,在里面九死一生都不稀奇,能安然无恙出来才是奇迹。
谢长安非但没有露出心虚后怕,反倒还敢笑:“我这不是未雨绸缪吗,等你到了剑仙境,迟早也得穷究天道,我先探探路子,说不定以后你们还能少走点弯路。”
自打她刺杀天子未遂又在长安城一战之后,这胆气似乎就再也没法缩回去了。
但也许从前那个战战兢兢的宫女内心原就有这么份孤注一掷的疯劲,只是当时故友牵绊尚在,不容她不谨慎小心。
沈曦看了她半天,拿这个胆大妄为的师妹无话可说。
当年谢长安拜入赤霜山时,他还觉得对方资质配不上祝玄光的能耐,如今再放眼宗门上下,谁又有她这份窥天探海的肝胆?
“那你有什么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