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身前的树人，夏恩眉头一挑，本能的露出了戒备的姿态。</br>但很快，夏恩就发现，这只树人的外形，与其他树人有着极大的不同。</br>它的树皮干枯萎缩，粗糙无比，呈现出淡淡的赤红色。</br>像是生活在陆地与海洋交界带的红树林的颜色。</br>树枝和树叶枯黄一片，不像是其他树人那样维持着翠绿色，生机异常衰败。</br>如同一截腐朽潮湿的枯木。</br>甚至可以用“丑陋”来形容</br>要不是它苍老的树干上有着一对黯淡的眼眶和一张不大的嘴巴，夏恩实在很难把它和那些树人看做是同一个物种。</br>虽然这树人的相貌令人惊讶，但夏恩并不是以貌取人的人。</br>他主动开口道：“谢过前辈出手相助。”</br>“……嗯？”</br>听到他的声音，衰败的树人惊讶道：“这种声音……你吞服过海音之种？”</br>夏恩之所以能掌握水下交谈的能力，正是因为在翡翠古城得到了翠茜赠予的海音之种。</br>眼下，听这树人的口吻，似乎也认识这种奇异的种子？</br>这一点，无疑更加证明了巨木之城与精灵一族间的联系。</br>夏恩点头承认道：“我的确在机缘巧合下吞服过一枚。”</br>“看来，你的来历并不简单。”</br>苍老树人的眼眶闪着幽幽的亮光，继续说道。</br>“但不管你是什么人，想活命的话，就趁早离开巨木之城吧。”</br>“这里，已经不是活人该来的地方了。”</br>夏恩也不过多解释，只是说道：“我有必须深入这座城市的理由。”</br>老树人的眼眶中闪过一抹意外。</br>分明已经见识过刚才那种整片森林都躁动起来的景象，这个外来者居然还有勇气说出这种话？</br>这可不是简单的“勇气可嘉”能够形容的。</br>不过，老树人光是维持自身的生存，就用尽了全力。</br>顺手救下这人都已算是大发善心了，实在没有余力再去管他的闲事。</br>想到这里，老树人直接说道：“既然如此，我只能祝你好运了。”</br>“这片森林早就成了那些背叛者的主场，只要你身处其中，迟早都会被它们发现。”</br>“不过，树林的智慧程度毕竟有限，假如你伪装成我们的模样，就能坚持得更久一点……听懂了吗？”</br>夏恩一开始还以为这老树人只是在简单的告别。</br>但认真一听这些话语，他才明白对方原来是在教自己在森林里潜藏的方法。</br>夏恩心情有些古怪。</br>这老树人像是个别扭的老头子，既想表达出善意，又偏偏要绕上一圈。</br>不过，结合这个细节，以及刚才它的出手相助，夏恩基本可以判断出，老树人多半是個“好人。”</br>不管是长相还是性格，都和那些动辄就要献祭其他生灵的树人大不相同。</br>而且……</br>“背叛者？”</br>夏恩注意到了老树人口中的这个词语。</br>“背叛者，指的的是那些信仰巨木神的树人？”</br>夏恩脑海中心念闪动，迅速勾勒出了事情的大致轮廓：“树人们背叛了原来的信仰？背叛了精灵女神？”</br>“也就是说，这老树人依旧是精灵女神的拥趸？”</br>夏恩正想开口询问，就看到不远处，一株大约两三米高的小树人，从海水上方像水母似的飘荡下来。</br>和它的同族相比，它的体型自然称得上娇小玲珑。</br>“亨特爷爷，我回来了！”</br>“咦？这家伙是……”</br>在靠近老树人的过程中，小树人自然发现了夏恩的存在。</br>那张树干组成的脸庞上，露出了诧异的神色，同时惊呼道。</br>“人类！亨特爷爷，这是人类吗！”</br>“嘘！小点声！”</br>老树人亨特瞪了小树人一眼，同时戒备的环顾四周。</br>好在，这附近并没有信仰巨木神的树人存在，这才没有引发一场惨案。</br>小树人也意识到自己险些酿成大祸，连忙压低音量道：“抱歉抱歉，我不是故意的。”</br>“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活生生的人类，所以有点激动。”</br>“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木木，你的名字是？”</br>夏恩认真打量了下这棵名叫木木的小树人，发现它的声音虽然年幼，但树干却和亨特一样枯瘦，树皮上皱巴巴的，树叶稀疏干瘪。</br>全身上下，透着一股衰老枯竭的气息。</br>这就让夏恩有些意外了。</br>他本以为，亨特的衰败是因为活了很长时间，即将走到寿命尽头。</br>但从木木身上相似的特质来看，似乎是出于另一种更深层次的原因？</br>同时，夏恩还注意到，木木的树枝明显有断裂的痕迹，像是被外力折断了一般。</br>身上也有数道疑似被鞭打过的伤口，只是和那皱巴巴的树皮混在一起，难以分清。</br>还没等夏恩开口作答，一旁的亨特却骤然变了脸色，问道。</br>“木木，你身上这些伤是哪来的？它们又欺负伱了对不对？”</br>闻言，木木高昂的情绪一下子低落下来，支支吾吾道。</br>“没、没有，哥哥姐姐和我闹着玩呢。”</br>“它们已经不是你的哥哥姐姐了！”</br>亨特神情凝重，语气里带上了几分愤怒：“从它们向那巨木神下跪那天起，它们就已经不是我们的同类了！”</br>“可是，亨特爷爷，我们为什么一定要坚守对生命女神的信仰呢？”</br>木木很不解，也很委屈，所以忍不住反问道。</br>“明明只要接纳巨木神赐下的生之种，我们的身体就不用继续腐烂下去，还能变得更高大、更强壮。”</br>“而且，爷爷你也能活得久一些吧……”</br>“闭嘴！”</br>听到这里，老树人亨特终于忍不住暴怒道：“你不懂！这是对神明的背叛！终有一日要遭天谴的！”</br>“况且，你以为巨木神就是什么好东西吗？那家伙……”</br>亨特本来还想再说下去，但似乎顾忌到四周平静的森林，最终只是说道。</br>“不管怎样，只要我还活着，我就绝不允许你收下生之种！”</br>“你要是再说一句巨木神的好话，我就当没你这个孙子！”</br>“以后都不要让我再看见你！”</br>木木本意是想关心亨特，反而被这样劈头盖脸的一顿训，心中委屈顿时爆发开来。</br>“哼！不见就不见！我走总行了吧！”</br>留下这句话后，木木转身就走。</br>“……你！”</br>老树人亨特愣了愣。</br>他隐约也觉得自己说得有点过火，但骂才刚骂过过，以他的性子也不可能当场软化态度，劝木木回来。</br>直到木木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中，老亨特才长叹一声。</br>“现在的孩子，真是越来越不让人省心了。”</br>它转头对一旁的夏恩说道：“不好意思，让你看笑话了。”</br>“老爷子，你和你孙子的关系，真不错呢。”</br>夏恩轻声感慨道。</br>看着亨特和木木的争吵，他莫名联想到了地球上的一些往事。</br>所以，他知道，如果不是真的重视，亨特绝不可能说出这种重话。</br>同样的，木木也是出于相似的原因，才劝说亨特接纳那所谓的生之种。</br>不过与此同时，夏恩心中难免有些好奇。</br>这个所谓的生之种究竟是什么？</br>似乎就是因为它的存在，树人们才具备了在水下生活得如此滋润的能力。</br>既然如此，老亨特又为何对它这么忌惮呢？</br>“咳咳，年轻人，我想请你帮个忙。”</br>就在这时，老亨特干咳两声，说道：“我那孙子性子犟，这闹一次别扭不知道多久才能消停。”</br>“万一被那些背叛者灌输了不好的观念，被趁机安上了生之种，那就完蛋了。”</br>“我看你实力不俗，能不能帮我照看它一下，顺便劝劝它。”</br>老树人这话说得有些委婉，但夏恩还是立即听出了它的用意。</br>很明显，说出这番话后，老亨特其实就有点后悔了，只是拉不下脸皮找孙子道歉。</br>所以才找上夏恩，既是想要保护木木，也是起到一个润滑油的作用，缓和爷孙的关系。</br>“果然是个别扭的老头啊……”</br>夏恩心中暗道：“你孙子的性格，只怕是学你的吧！”</br>吐槽归吐槽，看在亨特先前出手相助的份上，夏恩也肯定会帮这个忙。</br>“交给我吧。”</br>说罢，夏恩就准备向木木的方向追上去。</br>“等等，你先别动，我给你做点伪装。”</br>随后，老亨特从附近的树木上摘下了一些枝叶，点缀在了夏恩身上。</br>不多时，夏恩就完成了极为粗略的伪装。</br>看上去……</br>怎么说呢……</br>有点像是丛林里的越共？</br>虽然就夏恩来看，这伪装实在拙劣得不能再拙劣，任何人都能看出他和树人之间的区别。</br>但是据亨特的说法，这种程度的伪装，瞒过这片森林的意志，却已经足够了。</br>要是碰上其他树人，也能迅速装作是一团无害的花草。</br>夏恩强忍着怪异感，在海底森林中穿行。</br>别说，披上了这层树叶后，四周那股若隐若现的恶意确实消散了大半。</br>别管丑不丑！</br>你就说有用没有吧？</br>……</br>……</br>没过多久。</br>夏恩就追上了小树人木木。</br>事实上，以这小树人的速度，也跑不了多久。</br>此时的它，正倚靠在一棵大树旁，踢着脚下的泥沙，哼哼道。</br>“哼，臭爷爷，坏爷爷！”</br>“明明自己都坚持不了多久了，还不肯用生之种。”</br>“不管用了有什么副作用，总比死了好吧？”</br>说着，木木的语气忽然低沉下来。</br>“我只是想要爷爷活着而已啊……”</br>这时，夏恩从树林中走了出来，直接问道。</br>“你口中的生之种，究竟是什么？”</br>“呜哇！”</br>木木先前明显也没发现伪装状态的夏恩，不由得被吓了一跳，惊讶道。</br>“你……你是刚才那个人类？”</br>“你怎么变成这样了？”</br>夏恩嘴角一抽，不是很想回答这个问题。</br>木木似乎对人类这种生物很感兴趣，立刻凑了上来，想用手摸摸他。</br>这种感觉，和人们去水族馆见识一下那些珍稀动物的心情有些类似。</br>而在贴近后，夏恩才更清晰的看到木木粗粝衰败的身躯，以及那一道道伤痕。</br>——那似乎是藤蔓鞭打留下的痕迹。</br>夏恩立即想到了其他树人攻击的手段。</br>显而易见，伤害木木的，就是那些接纳了生之种的树人。</br>夏恩忍不住问道：“那些树人为什么要打你？”</br>“唉，还不是因为我和爷爷不肯吸收生之种？”</br>木木叹了口气，说道：“你知道我为什么会从上面游下来吗？”</br>夏恩配合道：“为什么？”</br>“因为我们这些没有生之种的树人，想要在海水里生活下去，就要定期去靠近海面的水域吸收阳光，储存能量。”</br>木木解释道：“我就是在吸收阳光的过程中，遇到了信奉巨木神的树人……”</br>“反正就是讽刺我们老古板，不懂变通啦。”</br>“不过其中有个家伙说话实在难听，还骂了亨特爷爷，我忍不住顶了它一句，然后就这样了。”</br>木木的神色有些忧伤，不解道。</br>“有时候我真不明白，明明那几个家伙也才刚收下生之种没多久。”</br>“怎么转过头来，就能说出这么恶毒的话呢？”</br>夏恩说道：“大概叛徒都是这样的。”</br>“这么说来，生之种能解决你们树人在海水中生活的难题？”</br>“可你和亨特不也还活着么？是因为……精灵女神的力量？”</br>“嘶……”</br>听到“精灵女神”这个名字，木木猛地变了脸色，连忙用手捂住夏恩的嘴。</br>“你疯了！居然敢在这里说出那个名字？”</br>“祂在我们的城市，已经成了禁忌的话题。”</br>“一旦被其他树人发现的话，会直接被处刑者带走的！”</br>夏恩心中顿感意外。</br>他没想到，一个名字都能让木木有这么大的反应。</br>但由此也能看出，巨木之城中对信仰有着严格的控制。</br>现在还信仰精灵女神的树人，极有可能会被当做异端！</br>这也从侧面说明了，巨木神和精灵女神的关系，绝不融洽。</br>就在这时。</br>一旁的森林里传出悉悉索索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