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锐利毕现,布衣从容而立,一时间,风雅之所,明月清风,杀机暗藏,无声交锋,萦绕厅堂。
吴奋看似从容,实则心中已是惊诧不已,这公子看着病恹恹的,但眸中冰寒仿佛直透人心,一瞬错觉,直令吴奋觉察这公子似已不在先生之下此人仅凭自己适才佯装中毒与军阵功夫,便看穿了自己身份,此等洞察力,绝非凡人。
正思忖间,却见公子暂敛目光,扶案而起,抬手示意挡于自己身前的斗笠客稍稍退下,随即踱步至自己身前,似在自言自语,又似在刻意说与自己听。
“当年齐云王北抗晋、南御唐中州之地还要与匈奴周旋,据传那齐云七子亦是各展所长齐云王雄心壮志,本是想等到为赵帝平定了匈奴外患之后,便先行会师南下破唐”踱步身旁,公子一双冷冷眸子不停打量着昂首而立的布衣汉子,娓娓道来。
“云王身旁,国士无双,算无遗策,可惜算尽一切,却算不到人心难测,万没想到那昏庸赵帝,竟会听信谗言,斩杀国之柱石终是落得个江山易主的凄惨下场”
目光审视望去,公子似在布衣汉子平静如波的从容目光中捕捉到了一丝波澜,唇角笑意重现,布衣汉子身前驻足,抬眸迎上其目光继续说道“当年齐云王心中,欲南下破唐的领军大将,三军主帅,便是齐云七子中奋威将军,吴奋唐之所以屹立江南多年,不仅是天堑赢江,更是有那用毒与轻功双绝的唐门相守”
公子言罢,语势不停,深呼一口气,似在平复胸中愈发难忍的痛楚,直至片刻后,方才继续道来“所以为破唐门毒功,听闻奋威将军不惜以身试毒,直至身体足可抗住些许毒药侵扰你说是与不是,吴兄?”
听得公子点破自己身份,吴奋亦不慌乱,瞧得公子唇角笑意,心中早有盘算,对方既已点明自己身份,干脆有样学样,依公子身姿,在厅中从容踱步起来,仿佛那头戴斗笠的高手,是自己护卫一般。
“此前我还不知,为何区区一个上门富商,值得我劳师动众,前来送信,如今看来,确不简单”口中说着,布衣汉子已是大咧咧坐于椅上,瞥见桌上所盛甘甜果蔬,毫不客气,随手捻起一块,塞入口中,闭目品味道。
“不错,这富贵人家的东西吃起来确比边关甜上不少。”
布衣汉子此等举动,不仅令一旁冷眼相看的江凝雪稍稍侧目,便是不住饮酒的斗笠客也稍滞仰首之姿,侧目望来,而公子更是笑意绽地更浓,不惜挪动步子,挨着布衣汉子坐下,学着他的模样,从桌上果蔬之中捻起一颗,塞入口中,闭目咀嚼。
“嗯!是不错,看来是我错过了太多美好的事物”许是受得布衣汉子影响,公子品尝果蔬后,面上也罕见露出极为受用之神色,就连唐九等人惧怕的笑容似也少了几分虚伪,多了几分真诚。
睁开双目,瞧得身旁公子神情,吴奋从容目光中不仅未见轻松,反是隐隐显出几分忌惮,只在公子还在享受口中果蔬带来的片刻欢愉之际,赫然起身
布衣汉子伸手入怀的动作,令江凝雪与唐九几是同时出手,一声剑鸣响彻,厅堂之中寒意顿生,狭长剑锋立时出鞘,剑身之上‘惊鸿’二字闪烁着无尽神光,不仅透出厅堂,更令屋内诸般物件立时蒙上一层寒霜
随着仙子一般的白衣女子五指将剑柄紧握,瞬间凝霜成冰,此等动静也惊动了远远守护的洪良,此时他已经顾不得是否违逆公子之令了,带上十数护卫冲入厅堂之中。
待瞧得眼前一切,众人尽已惊呆,本是奢华厅堂,无论门窗亦或摆件,都已雪白一片,与屋外初春时节,万物复苏截然不同,而厅堂之中唯有公子身前寸余之地,不见冰霜,凝目细瞧,方见一只手掌,正搭在公子臂膀。
手掌主人,此刻仍不断将手中酒水入喉,似毫不在意。
再观而去,只见那布衣汉子已被冰霜所覆,似已成了一座冰雕,而其手中正握着小小锦囊
尽管有唐九内力相助,公子仍不免觉察些许寒意,本就无血色的面上又苍白几分,手中果蔬,似也在江凝雪手中惊鸿所蕴的寒意下,失了色彩。
正当洪良想要下令将被冻成冰雕的汉子抬离之时,却闻公子之声传来。
“出去。”简单二字,虽听不出喜怒,但其中所蕴威严已令众护卫觉得,屋中寒意皆不如这两字更令人心生寒意。
此前早被公子敲打,洪良哪还敢有迟疑,立时带上众护卫疾退而去,当得厅堂中再无旁人时,公子目光移转向江凝雪。
“你这是何必”
公子语气之中带着些许无奈,但却无责备之意。
江凝雪不曾回应,只是眼见那布衣汉子对公子已无威胁,方才收剑归鞘,当寒意散尽,室内冰寒顿时消散,冰霜尽融,化作水珠滴落。
而那似成了冰雕的汉子,身上冰霜也随即散落,不过汉子在寒意瞬间侵袭心肺之下,已然失了意识
望着只凭毅力不倒的汉子,公子冷眸之中显出几分敬佩,微微侧首,身旁唐九已然会意,松开护住公子手掌,任由他快步行向布衣汉子。
许是太过用力,亦或适才江凝雪寒意入体,让他指节已僵硬,公子本就虚弱,费了一番功夫,才将那锦囊从汉子手中取下。
回身之际,覆身冰霜已融的汉子再难支撑,颓然倒地之时,一道身影疾来,将其壮硕身躯托住,探息把脉,而后冲着公子背影开口。
“没有性命之忧,公子可要他醒来?”
把玩着掌心尚带寒意的锦囊,公子苍白面上更显冷峻,权衡一二,微微侧首“那人既使这位奋威将军,定然不会将他作为弃子”
“九叔可曾钓过鱼否?”公子打量着手中锦囊,话锋一转。
不待唐九回答,公子已是随手扯过将自己外披的衣衫脱下,垫于满是水渍的木椅之上,随意而坐,自顾说道“钓鱼也好、弈棋也罢,总要洞悉对方心意,方有取胜之道且看看他送来到底何物,再做打算不迟。”
“明白了!”唐九会意,托住布衣汉子退出厅外,只留下江凝雪与那公子二人独处房中。
待唐九离去,公子神色骤转,颓然瘫于木椅之上,哪还有半点先前掌控一切,极是自信的模样,年轻面庞满是病容,好似耄耋老者一般。
眼见公子如此,江凝雪忙是一跃近前,扶住即将从椅上倒下的身躯,虽未开口,但江凝雪同样的冷眸中,却满关切之情。
想依唐九一般,传内力于公子体内,但当江凝雪才运转体内真气,却见公子手掌缓抬而起,虚弱之声同传。
“此前九叔已传过一次真气于我常言道盈亏有度,此等续命之法,多则不宜。”
听得公子之言,江凝雪似也乱了方寸“那那该如何是好?”
公子倒是坦然,伸出手来,抚向江凝雪冰寒面颊,宠溺开口道“世间一切皆由人掌控,唯命运一途,却不由己不过若是命运都可以掌控,这人生一世,尽在策算之中,岂不无趣?”
江凝雪关注的却非公子所言,心中思忖间,公子已撤回掌去,缓缓打开布衣汉子送来的锦囊,一方小小信笺,显于锦囊之中。
捻出信笺,公子毫不避讳身旁的江凝雪,展开略扫,不由目光微怔,即便在推测出布衣汉子身份之时,心底深处还有些许疑心,但当瞧得信笺之时,满是病容的双眸登时又显出几分神采。
撑着木椅,当即便要起身,江凝雪怎会放心,当即便要起身搀扶,却闻公子提气开口“洪良!”
“在!”公子声落,已有一人,飞身而入,正是时时守在外的洪良。
挣脱几分江凝雪之搀扶,公子撩袍,勉力直起身子令道“唤九叔来,备下马匹,待日落后,我要出城。”
“不可你这身子,怎还能受得初春夜寒?”江凝雪急切开口,而跪于阶下的洪良亦是抬首,虽未反驳,但望向公子的眼神已然彰显了他的心思。
江凝雪话音才落,却见公子眸中冷意,知其性子,江凝雪不再阻拦,沉思片刻,轻声开口“我陪你同去。”
得江凝雪此言,公子方才收回目光,瞧得阶下护卫俯首听令,方再开口“备下三匹快马。”
“是。”洪良领下令来,快步退去。
——
汴京城北,荒野之外,四人穿行密林之中,当午间日头洒落几人肩头,方衬出几人绑腿、便鞋,武师打扮。
许是行得久了,几人面上皆显疲乏之色,当先一人终是耐受不住,止步回首“兄弟们,咱歇歇如何?”
“大哥早说啊,这走了一夜,我早就疲乏难当了,也不知那几个人要装扮成咱武师模样作甚!”
此人开口,另外两人亦同声附和“确实如此。”
当先那人大笑道“走一夜又如何,将衣衫予了那几人又如何,咱昨夜得的赏钱,可比得上走十趟镖的工钱了。”
“那是、那是,要说这孙老太爷出手,就是阔绰,这趟回了家,正可用这笔银子买上几亩良田,以后也不必再用性命来搏了。”糟面武师接下带头之人话来,不忘拍了拍怀中银袋,面上堆满笑容。
另外一武师接过话来“咱刘哥从此以后,老婆孩子热炕头咯,可怜咱这未曾娶妻的孤寡汉子,还不知将来如何咧。”
武师老刘面上洋溢着幸福笑容道“韩兄弟哪里话,回去后,让你嫂子,为你说门亲事,有了孙老太爷这笔赏银,也学哥哥我,置办上几亩良田,还愁没有姑娘愿嫁给你吗?”
另外三人闻言大笑,纷纷开口附和。
遭面武师开口打断几人说笑道“得得得,回去后再说这些不迟,老刘,你带上小韩,去林中瞧瞧,打些野味回来,咱们吃饱了,一鼓作气,赶回家中团聚。”
“得嘞!”韩、刘二人抱拳应下,从随身行囊中取出弹弓、甩镖,自往林中行去,留下糟面武师带着另外两人,在此片林中砍柴生火,收拾休憩之地,不消片刻,阵阵青烟升腾而起,正可为韩、刘二人指引归路。
老刘、小韩二人虽非江湖好手,但却也行镖、护卫多年,拳脚功夫自是不在话下,待钻入林中深处,一人攀上高树,伪出野兽嚎叫,另一人则是隐匿身形,待得林中鹿儿、獐儿等拼命逃窜之时,搭上石块,拉满弹弓,凝心以待。
老刘嚎地累了,便不断晃动枝杈,引得动静更大,鹿儿们慌不择路,正撞向小韩隐匿身形之地。
望得真切,小韩一击得手,一只成年雄鹿倒地不起,两人见状,齐齐放声大笑,自是收拾妥当,老刘气力了得,竟将鹿儿背负而起,唤来小刘,循着烟火,赶回营地
两人一路有说有笑,畅想未来的好日子,但却不曾察觉身后树梢之上隐隐传来的衣袂声响。
一炷香后,两人已然赶回,余下三人见带回如此猎物,纷纷称赞,直言不仅可饱餐一顿,还能将剩下的鹿肉带做干粮,省得路上再费力捕猎。
不再耽搁,几人齐力,当即将鹿儿开膛破肚,穿肉架火,老刘亦取来包中珍藏美酒,分于众人,直引得众人一阵调侃,直言他平日里小气。
饮酒片刻,肉香已传,赶了夜路的几人早已迫不及待,当即分肉开吃,小韩吃上片刻,想起一事,捧着酒肉,凑近老刘身前,好奇问道“刘哥,昨夜那几人,到底什么来头啊当时孙头发信号给咱动手的时候,我还有些怕来着”
“说的是啊,咱们这些粗浅的拳脚功夫,对付对付山匪还行,若是真遇上了硬茬,怕是不敌呀。”老刘似也心有余悸。
小韩咋舌道“我瞧那几人,武艺高强,尤是那虬髯大汉,咱们那么多甩镖,他竟不闪不避,硬生生用胸膛接下,啧啧我要是有那身功夫便好了”
“诶!莫要声张,别忘了咱们走时,孙老太爷叮嘱咱们的事,做咱们这武行镖师的,首重信义”老刘见小韩说得兴起,当即开口打断了他,正当还欲让这小子莫再多言之时,却闻身后传来一人之声。
“你们口中的那几人现在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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