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爷带人,一行五个人。
加入了提木拉布,是买了酒买肉,买了肉买糕,东西多到放不下,只能准备了一辆板车来装这礼物。
车上的鸡鸭叫个不停。
一行人就又到了山坡窑洞口。
此时,那个少年男子正懒洋洋坐在一棵老桑树下睡觉。只是为人难知的是,在少年男子身边周围,不知不觉间死了一地的碎虫子。
大树养人,也养虫,越是枝叶繁茂的大树往往一树自成生态圈,不知多少虫子倚着株大树活着。但少年人却无惧于此,他躺在树下,凡有靠近他的虫子,立刻就死掉了。
张爷老远看了,眼瞳一缩,认清了这个人,虽然装束换了,但换了衣衫不换人,这个人那是如此特殊,张爷那夜见了,他纵是没记住人脸,可那特殊而别致的气质却是再所难忘的,如今既见真人,立刻激动的跳了起来。
他施展八步赶蝉的功夫,一二三步就跳到了大桑树下。
“恩公,在下终于又见到你了。”
年轻男子一怔,坐正身子,看了一眼,又坐了回去道:“原来是你啊,我说呢,难怪有莫名其妙的外地生人要来我这儿买鹅,大概是你的人吧,看来我所料不错,你们还真是想往葫芦山去淘宝的,只是你们大概连老林子都过不去吧!”
张爷心里惊叹。
从前看书,说贤达智者,人在家中坐,足不出户,亦可熟知天下事。预事料事,算无遗策。
当时总觉得有假。
天下间,哪里有这般的神人。
不过是机缘巧合后人的脑补夸大而已罢了。
现在看这个人,方知天下间是有如此人物的。只是有贤达智者出山广为天下知,也有人隐于乡野至死无人识而已。
眼前的这个人。
不敢说他能比诸多先贤,但也绝对是一个了不起的人才。
“恩公,您真是什么都知道。您说,我现在该怎么办?”
“嗯?你往我身上推?”
年轻人一怔。
张爷连忙道:“不是不是,是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实不相瞒,我是常盘山的掌盘子,手下有颇多的兄弟,我……”
他正想详细说下去。
年轻人笑着说道:“我知道,地灵门少主,南绿林的总瓢把子,常盘山的掌盘子。我还知道你用自己的家底在赈济灾民,我不赞同你的愚行,但我仍然敬佩能做出这种蠢事的人,毕竟你的确是一个心地善良的热血之人,像你这样的人,方今天下,已经不多了。”
张爷道:“那您……”
年轻人却摇摇头,他一招手。
不知从哪里钻出了一只大白鹅。
这是一只额包紫红发黑的大白鹅,别与不同,可知其是一只异种白鹅。
此鹅一跳,到了年轻人的怀里。
年轻人这才说道:“你们以为你们要去什么地方?葫芦山啊,那里我去过,可以说是尸气冲天,不出则已,一出必为飞僵,僵尸中的极品,僵尸王啊,纵是我把大白借你们进入葫芦山,遇到了飞僵,你们仍然是要玩完的。这又何必呢?”
一直在旁听的阴二娘不爽了。
她对张爷一直十分感激。
这个人不仅救了她不说,还给了她尊严地位,并没有像这世间大多数男人一样打自己的主意,所以自己也对张爷忠心耿耿。
眼见张爷被这个莫名其妙的陌生小子溪落,她当即忍不住道:“这位前辈,你大约不知道,现在已经不是刀枪剑戟的时代了,是铳子炮的天下,我们这一趟带足了炸药,不要说什么僵尸王飞僵的,就是一块铁,也能给它炸碎了。”
张爷急道:“住口,你是怎么和恩公说话的?这是我恩公,救过我的人。”
这情急之下,张爷也不藏了,直言自己是被年轻人救过命的。
“你也不必叫我恩公,我救你是你命不该绝,就算我不出手,小白最终也会放过你的。好了,我问你,你是不是一定想去葫芦山,如果此行不去,就会一直遗憾,一直后悔?”
年轻人这么一问,让张爷不好说话了。
“这个……”
年轻人哪里还不明白。
“罢了,提木拉布。”
“三哥,在呢。”
提木拉布走出来。
他给这个阵势有些吓到了,一直缩在旁边呢。
但他最听三哥话,三哥一叫,他也就不由自主的站出来了。
三哥点点头:“提木拉布,我把大白给你,你带他们上路,等他们放弃,或死光了你就带上我的大白回来。”
这话……怎么那么难听呢?
提木拉布不愿意道:“三哥,我一定要去么?”
三哥笑道:“你把人带来的,自然也要你把人带回去。”
他说的是人,但根本是在说麻烦。
提木拉布不情愿道:“哦,好吧。”
大白鹅走到了提木拉布的脚下。
提木拉布只得把它抱起来。
“白爷,你可要把我给照顾好了啊。”
提木拉布对白鹅的话,换回的是大白鹅的一声鹅叫。
这让提木拉布心情好了一些。
有大白保护,他大约是安全了不少。
张爷有些不大确定。
“那个,就这么一只鹅……”
三哥道:“这只鹅是不一样的,你看它的包头,那是吃毒虫吃得太多了才变成那颜色的。带上它,你们就可以穿过虫子多的老林区,到葫芦山下。”
张爷一看,果然如此。在这里的鹅群中普通的鹅头包是黄色的,一些大点的鹅是红褐色,唯有这一只,是紫黑色的包头。
当然了,即便如此,张爷也仍然觉得有些玄虚,指望一只区区的白鹅就能打通老林区的路,但若这位高人一起,也许把握就能大上一些了。
“先生,在下有一个不情之请。”
张爷恭敬一礼。
三哥摇头。
“你想请我出山,你的情商不该提这个问题呀?”
张爷道:“先生,你已经说了我的事,对于我的所做所为,也是知道的。既然如此先生为什么不一展所长,为这天下万民尽一份心力呢?”
三哥皱眉:“说得好,只是天下于我何加焉。你以为我出山又能做什么?我只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山民而已,你觉得我有本事,到了外面,人家会问我,你出过国吗?留过学吗?什么学业,哪所大学毕业的,什么学历,学的又是什么专业,有无任何执政经历,最终我啥也不是。”
张爷连忙说道:“先生,别的地方不要你,我这里可不管那些,我张某人一向唯才是举,只看重实际,不问虚浮。”
张爷的话,不可谓诚意十足。他身为一个绿林人物,却拉扯了一帮讲情讲义的兄弟们,这是他与父亲张三鞭两代的努力。
这在山帮土寨中,是极少有的品质。
大多数绿林人,搞的是大碗酒,大碗肉压寨夫人那一套的。
哪像张爷这种的,心怀大志。
可即便是如此,在三哥眼里也不是。
换个旁人,不说纳头就拜,也会选择加入试试,然后就彻底加入于其中了。
可三哥不是普通人。
他听这话直想笑。
他说:“你啊,也是一个能够干大事的人了。但是一个人想要干大事,需要天时,地利,人和,三者缺一不可。虽然有人说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但那不过是术士游说之术而已,真正说起来,天时最为重要,这就好比,古代打仗用火攻,老天却偏偏下了一场雨,这不就完蛋了么。你这招贤纳士的话,早十年和我说,倒也能成一方藩国之主,早二十年和我说,问鼎天下也有七八分机会,可这时候你跑来和我说,既有害于天下,也有害于你自己。于国于己都是不利的,你让我怎么帮你?”
这话应该是一种赞美了。
但张爷不服。
说我没有天时就不行?
我不服。
所谓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我就算没有天时,难道就不能成事了吗?
张爷道:“先生这话在下不敢苟同,先生说天时很重要。我便不说天时不如地利这样的话,单说天时。方今天下,群龙乱舞,凭什么我就没有机会呢?”
三哥笑道:“小张爷你大约觉得自己不缺少人手,又赈济了无数灾民,可得人和,一声号令立刻就能拉起队伍成就事业。所缺者不过是一些钱粮而已。”
张爷道:“不错,我都这样了,凭什么不能起事。你看看方今之天下,群丑无数,贪腐无度,就连那所谓的新朝,也不过是新瓶装旧酒,说是新朝,其实仍然是权贵买办乡绅士族之家,于天下的劳苦百姓何加焉。我就不说别的,你看那些灾民,好吧,你这儿是没有,可天下间百分之九十九的地方人民都仍然生活在水深火热中,我要替他们作主做一些事业我错了吗?”
阴二娘,麻三在旁边听得是频频点头。
他们这些人,之所以跟着这个小毛病不少的张爷,原因就是他有一腔的热血。
有如此豪情壮志,岂不应该拥有一份成就?
三哥却叹了口气:“古今多少好心人,但又能做出多少好事来呢?你有一腔的抱负我已知之,但你已经错过了大势。天下事,当顺势而为之,顺生逆死,这个道理你该懂的才对。这不是一个我不服,说不服就能不服就能改变一切的。”
张爷上前道:“那敢问先生,何为大势呢?”
说我不行,至少你要给个解释呀?
“大势就是——东岛人要开始入侵我们中土了。”
“什么?东岛人?那群小矮子?”
张爷有些不敢相信。
东岛多大一点屁地方,敢和中土争雄?
虽然说现在中土势弱,但老虎再弱也是虎死不倒架,你东岛不过蝼蚁一般的东西,凭什么敢打中土的主意?
“不错,就是他们,现在是中土至暗之时,反观东岛,全力西化,已经强大不少,哪怕是蝼蚁,也是强大的蝼蚁。你应该知道的,蝼蚁虽小,也有食虎之能。他们凭什么不敢来咬中土这一块肉呢?反正西极诸国不是已经咬过了吗?”
“不可能,有东北王在,小小东岛是兴不起风浪的。”
东北王是新近发展起来的军阀势力。
还可以说是当今天下最大的一股势力。
甚至不输新朝。
新朝看似坐拥整个南方,其实里面有很多小军阀于其中的。
可以这么说。
与其说新朝是打下的南方,不如说是新朝用钱票子买下的南方,纵是买下,仍然有很多军阀坐拥私人部曲武装,让新朝无可奈何。
反观北方。
东北王虽然势力地盘不及新朝。
但它毕竟是一个整体。
并且东北王实力强大,有自己的工业基础,甚至有飞机和步坦。
和新朝分庭抗礼。
这样的实力,东岛纵然再强也不可能拿下吧。
三哥摇头失笑。
“如果老东北王仍然在世大约是能挡下来的吧,可现在的是小东北王。虽然此人留学过,年轻,是精英,有丰富的感情经历。但其实这个人优柔寡断,不是一个成大事的料子,我敢料定,他是守不住他父亲留下的基业的。到时,东岛势大,必然会大举入侵我中土。值此时局,你揭杆子起来干什么?冒天下之大不韪去攻略四方?还是去打东岛人?你打四周,民心尽失,你打东岛人,哼,你手上哪怕拉出五十万人都得填进去。你有五十万杆子军么?”
张爷心里打了一个突。
他隐约觉得,三哥说得不无道理。
的确有条有据有理有论。
可他既有入世心,又岂是别人三言二语就说动了的。
三哥的这话,说到底是把重点放在东岛人的大举入侵上。
倘若东岛人大举入侵了,那他的处境的确尴尬。
他若拉了杆子,想发展就得打别人,这样才能扩充兵马地盘。
可这样一来就是破坏了统一抗战。
东岛人入侵,你在这时打自己人。
说句不好听的。
这不是反骨仔吗?
好,你不打自己人,不当反骨仔,那你得打东岛人吧。可东岛人是那么好打的吗?张爷不觉得东岛人有多了不起,都是一个肩膀抗一个脑袋,有什么了不起的。可真打起来损伤必大。
就算他熬过去了,手下不知还会残余有几,在名份上也落了口实,今后就不好举事了。
但是。
万一。
东岛人没有入侵呢?
所以他仍然想赌一下。
“先生,天下事,如果觉得没可能,没机会,希望不大就不去做,那么大家什么都别做了。我觉得纵然是前途渺茫,但为了这个国家人民,我也仍然想试一试。请先生帮我。”
三哥笑了笑。
笑如春风。
“帮你,怎么帮你?”
张爷听出三哥话语中的揶揄,他心思灵动,顿时明白,如果自己要求三哥这位高人给自己当军师,怕是不可能的。他若是有出仕之心,哪里不可得?他若有大志,自己也可以拉杆子干,何至于在此等自己上门呢?
所以,原本的话,想请三哥当军师就变成了:“我想请先生帮我往葫芦山一行。”
三哥果然,直接摇头。
“不要说了,那地方麻烦,我不想招惹麻烦,你们想死自己去,不要来麻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