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路程,崔勇变的很安静。
林昭有些诧异。
不知道表弟为什么出了饭店后,就一副深受打击的样子。
难不成是失恋了?
可也没听说他谈恋爱啊。
有一说一。
这个表弟不管是人品还是其他的,都没的说。
唯一的缺点,就是没眼色,话太稠了些。
舅爷来拜祭奶奶,本是件很严肃的事情。
这货却没心没肺的,跟出来旅游似的,嬉皮笑脸的没个正形。
对于这一点,他其实能理解。
毕竟崔勇跟奶奶素未谋面,没有任何感情可言。
可理解归理解,心里多少还是会有些不舒服。
现在好了,耳根子总算能清净一些了。
快要到地方时,林昭注意到。
舅爷身体紧绷,眼圈泛红,死死的攥着拳头,眸中闪动着类似于“近乡情怯”的紧张情绪。
林昭鼻腔一酸,险些掉下泪来。
人生最大的痛苦,莫过于生离和死别。
可舅爷和奶奶这对苦命的兄妹,却全都经历了一遍。
时隔几十年,兄妹再相逢,却已经是天人永隔。
这种悲恸,不是当事人根本无法感同身受。
强忍着眼泪,轻轻拍了拍舅爷紧攥着的拳头以示安慰。
舅爷冲他露出一个故作坚强的笑容。
看着那笑容里无法掩饰的苦涩与悲伤。
林昭再也忍不住,眼泪夺眶而出。
慌忙扭过头去,悄悄擦干眼泪,来掩饰自己内心的脆弱。
奶奶,是他心底永远无法抹去的痛。
如果,自己能够早点获得诡之书该有多好。
奶奶就不会被病魔无情的夺走生命,也就能等到记挂了大半辈子的哥哥,而兄妹团聚了。
一想到这里,他就悲从心来,眼泪怎么擦都擦不干。
崔铭浩虽然没有见过姑姑,但看着父亲和表外甥如此伤心,眼圈也微微有些泛红。
待车子停稳后,上前搀扶起老爷子:“爸,您节哀!”
老爷子做了几个深呼吸,才勉强平复好波澜起伏的心绪。
在崔铭浩和林昭的搀扶下,颤巍巍的下了车。
不停的四处张望着,观察着这个妹妹生活了大半辈子的地方。
这里三面环水,一面临山。
空气中氤氲着淡淡的水汽,还掺杂着些许泥土的芬芳。
或许是闻到了陌生人的气味儿,村里的狗开始此起彼伏的狂吠。
不少村民都从家里走出来,好奇的观望着。
只可惜,距离太远,天色又黑,只知道村里来了外人。
可来的究竟是什么人,也看不清楚。
林国森得到篮彩英那边的通知,早就在老宅门口等着了。
见有车辆停靠在门前,快步迎了上来。
见林昭和一个陌生中年人扶着一个老人下了车,连忙招呼道:“昭娃子,你回来了。”
“嗯,三叔,我跟你介绍下,这位是我舅爷。”
林昭唯恐他摸不清楚这层亲戚关系,特意声明道:“就是我奶奶的哥哥,亲哥哥。”
“您……您好。”
林国森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他,有些局促的在衣服上擦了擦手,一副想握手却又不敢的模样。
老爷子倒是很随和,用力的握住他的手,感激的道:“他三叔,谢谢你,曾经救过我妹妹。”
这些天,他没事就拉着林昭询问妹妹这些年的生活。
村里哪些人对妹妹好,哪些人对妹妹不好,他都牢牢的记在心里。
妹妹虽然已经不在了。
可他崔柄生一向恩怨分明。
该报恩的报恩,该报仇的报仇。
那些欺负过妹妹的人,一个都别想好过。
对妹妹好的人,他也会一一报答。
而眼前的林国森,曾经在妹妹中暑时,及时把她送去了卫生所。
并且,平时也很照顾妹妹和林昭。
这对他来说,就是大恩。
“您……您太气了,乡里乡亲的,互相帮忙这不是应该的嘛,再说了,换了其他人,也会上前帮忙的。”
林国森黝黑的脸膛上泛起了红云。
当年,他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而已。
没想到,不但昭娃子牢记于心,就连六婶的哥哥也对他感恩戴德。
让这个淳朴憨厚的老实人,感到受之有愧。
“对你来说,可能只是举手之劳,可对我来说,那就是救命之恩。”
老爷子正色道:“感激的话我也不多说了,回头必然会有厚报。”
“不用,真不用,那都是我应该做的。”
林国森长这么大都没有这么窘迫过,一副手足无措的模样。
此刻,已经有不少村民赶了过来。
可由于老爷子身后,还站着八个人高马大的洋人保镖,根本就没人敢靠近。
只能在远处小声的议论着。
“这老头是谁啊?好大的排场,竟然带着洋人保镖。”
“看样子来头不小啊,应该是个大人物,奇怪,这样的大人物怎么会来咱们这个破村子?”
“哎!你们看,老头身边的那个年轻人是不是昭娃子啊?”
“哪个昭娃子?”
“国梁家的那个昭娃子啊。”
“你别说,还真是他,比以前高了,还白了,看着像个城里人了。”
“我听说他好像发达了,前段时间还开着豪车回来过一趟,我本来还不信呢,现在信了。”
“哈,要是林国梁知道,他不要的儿子现在发达了,会是什么表情啊?”
“何止是他,林国栋要是知道他侄子这么有出息,还不得把肠子给悔青了啊。”
“哎,你们听说没有,林国栋破产了。”
“他不是开建筑公司的大老板吗?怎么可能会破产。”
“嘁!开公司就不能破产了?他再有本事,摊上了败家儿子又能怎么办?”
“什么情况,展开说说。”
……
“三叔,家里钥匙在你这吧?有什么话,咱们进去再说。”
林昭见人越围越多,连忙问浑身都不自在的林国森要钥匙。
“额,对,要是在我这,给。”
林国森如蒙大赦般掏出钥匙递给他。
老爷子见他要走,连忙拉住他:“他三叔,你先别走,咱们进去聊聊。”
林国森求助的看向林昭。
他就一老实巴交的庄稼汉,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南黎市区。
还是农闲时,去工地打工挣钱贴补家用。
老爷子久居高位,无形中散发出的气势就让他心惊肉跳,连说话都说不利索了,恨不能有多远躲多远。
“三叔,舅爷人很好的,他也是想多了解一下奶奶以前的生活,不用害怕。”
林昭笑呵呵的硬拽着林国森进了老宅。
林国森见走不掉,也只能苦着脸拉开了院子里的灯。
林昭看着眼前熟悉而又陌生的家,一时间,心里百感交集。
不得不说,篮彩英是真用心了。
破旧的老宅被修缮的焕然一新,记忆中残破的地方,也全都修补好了。
虽然不可避免的留下了修补的痕迹,但整体看上去却古香古色,颇有种古代庭院的感觉。
老宅的占地面积不小,有个接近两百平的大院子。
院子正中央,种着一棵大榕树。
这棵榕树,是奶奶在他出生的当天亲手种下的。
二十多年下来,已经长的很粗壮了。
小时候,他最喜欢搬个小马扎子坐在榕树下,听奶奶讲故事。
西侧靠墙的位置,摆放着一长溜空荡荡的鸡笼。
奶奶生前喂了很多老母鸡,靠着卖鸡蛋和捡废品贴补家用,才把他拉扯成人。
鸡笼南边,则是一垄狭长的菜田。
为了省钱,奶奶从不在外面买菜,都是自己种些应季的蔬菜。
地面以前是泥巴地,一到下雨天就泥泞不堪。
现在被篮彩英安排的人做了地面硬化,看上去干净又整洁。
东面,是加盖的三间红砖瓦房。
爷爷生前真的很疼爱奶奶。
知道她用不惯农村的旱厕,在盖房子的时候,特意加盖了三间平房。
一间当做厕所,一间当做洗澡间,一间当做灶屋。
林昭给舅爷一点点的讲述着老宅里一砖一瓦的故事。
虽然都是些鸡毛蒜皮,上不得台面的小事。
可舅爷却听的津津有味,对妹妹生活过的地方,一草一木都充满了感情。
林昭知道他是在用这种方式来悼念奶奶。
不厌其烦的一遍又一遍的讲述着她和爷爷的爱情故事。
落魄千金下嫁农村穷小子。
穷小子没有辜负她的爱,为了撑起了一片天,护了她半世周全。
奶奶是不幸的,但也是幸运的。
至少,爷爷活着的时候,是把她捧在手心里呵护着的。
舅爷听的老泪纵横。
既为妹妹心疼,又为她找了个好男人而感到庆幸。
若不是妹妹找到了一个真心爱她的男人。
他真的不敢想象,在那个年代,妹妹该如何生存下来。
林国森也逐渐适应了老爷子的威压,一口一个叔的喊着。
在一旁查缺补漏,给老爷子讲述着奶奶生前的点点滴滴。
有些事情,是林昭在外地上大学时发生的,就连他都没有听说过。
奶奶前半生很甜,后半生却很苦。
尤其是四个儿女都不孝顺,让她过的宛若一个孤寡老人。
林昭的到来,虽然加重了她的负担,但同样也让她心有所依。
祖孙俩相依为命,成为了彼此的依靠。
老爷子听着妹妹的生平,时而默默垂泪,时而开怀大笑。
不知不觉,已经是深夜时分。
直到林国森的媳妇等急了,上门来要人,这场追忆会才宣告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