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当用这个私人飞船来接他们,是因为飞船上有单独的隔离舱和负压舱。
这段时间两个银闪人都待在医疗室里。
联邦见过银闪人的都不算多,何况是要接手他们的医疗。
亚当本职生物学博士,在MMG里也经过简单的医疗培训,加上这么多年自己搓联邦的时候,缺衣少粮的,这方面虽然没专门去考试,但实战也有了长足的进步,所以没人比他适合当这两位特殊人的专管医生。
就是他俩身份还不能公布,连上飞船都悄悄的,每天送饭帮忙打下手啥的,只有陆秋和西泽尔帮忙,幻视一些当初发现他们是硅基生物的时候。
这里当然是经过改装的,能随时收集对方各项数据。
就连吃剩的东西和代谢物也要收集分析,陆秋偶尔看到他们,有种自己在研究一种很新的生物的感觉。
对方似乎也清楚现在自己的待遇,尽量能不活动就不活动。
外面是幼儿园,里面是监狱,一艘飞船居然能那么割裂。
奥奥尔滨逐渐能帮着管霍伯尔人,陆秋抽出来在这边的时间就更多了。
她也不做什么,就低头写自己的论文,他俩一般也不会和她说话。
“喂,你们这样是在监视我们吗。”
某天,终于还是对方定力差点,主动开始跟她搭话。
人种给自己起的名字叫奥斯顿,意指出身高贵的人,种则是安其拉,意思不用说了。
“没有啊,我写论文呢。”陆秋调开光屏给他们看了一眼,上面果然是各项数据和表格。
奥斯顿坐在一个半轮醒的轮椅里,人种不靠别人,自己的行动能力非常差。
而安其拉因为要‘安胎’,也是坐在床上。
飞船上的重力对他们来说有点过量了。
“你就不能去外面写吗。”
“你不然去外面听听有多吵,而且你们不是要生了吗,不需要人帮忙吗。”
反正也被他打断了,陆秋索性停下手里的活:“你们将来打算怎么办?”
倒不是她好心,知道对方的想法,自己这边也方便做应对。
“你们想要怎么处置我们。”
“谈不上处置,我们和银闪帝国说是盟友,其实大家都是因为利益聚集在一起的。我们不欠他们什么,至于你们,这就要看你想做什么了。”
奥斯顿纯白的眼睛看着她——因为没眼仁,其实也不能确定他到底在看哪,只是房间里又充满了某种不太一样的感觉,就像有人在窃窃私语。
——莉莉丝,可是你的话,也许可以。
“你们这样是日常交流吗,这对于人类来说非常不礼貌。”陆秋定了定神,没有受他的影响。
“真奇怪,你到底是什么人,你是我唯一不能看透的人。”奥斯顿奇怪地说道。
“有点诚意行吗,既然跟我们谈,就用我们的方法交流。”陆秋扫微微眯起眼:说一说你们的打算吧。
因为声音压得紧,对方没有听出这语调中的问题。
奥斯顿看向旁边的安其拉。
对方温柔——大概吧,反正给人感觉并不暴躁——地看向他。
“他们绝对不会接受我们结合的。”他有些丧气地低下头:“我们不能回去,回去的话安其拉一定会……”
他是王储,也许做些什么就能逃脱制裁。
但人种不一样。
他们是绝对的底层,大量、可代替。
“你可以带着她逃,但和你一样的人呢。”
奥斯顿抬头,虽然看不懂他的表情,但她知道他大概不懂。
“你们生下来的孩子如果是Σ人种,你们这样流浪一辈子,等你们死后,他注定是孤独一人。”
这一辈还有彼此,下一辈可只有他自己。
他显然从没想过这个问题。
就算对同类,或者相同遭遇的人没感情,再怎么说,生物对自己的后代多少还是有些感情的吧。
“你的意思是,我不应该离开。”他想了半天问道。
“我没说。”陆秋摊手,往后靠在椅背上,坦然微笑。
奥斯顿观察着这个人类,他更习惯用精神力,然而他的能力对这个人完全没有效果。
这是从未发生过的,他作为王储的资质就是因为他天生强悍的精神力。
他对别的人类试过,都没问题,唯独对这一个人完全不起作用。
她想做什么?想表达什么?想从他这里得到什么?
他开始认真思考。
但大概是两个人刚才的交锋影响到了什么安其拉忽然闷哼了一声。
“要生了?”陆秋噌一下站起来,她和亚当都等着这天呢。
他们没什么渠道能研究银闪人,虽然两边是盟友又离得远,但有些事就得防患于未然。
就像当初硅基生物莫名的进攻一样。
后来的流浪纪中,他们发现对方是系外来的,隔那么远,不也跑来了。
所以现在要尽可能采集对方的身体各项数据。
“还不确定。”奥斯顿控制着轮椅转向安其拉,看见陆秋飞快靠近,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变得非常警惕:“你别过来!”
“我不过来怎么观察她情况啊!”
她几乎要接触到安其拉的瞬间,一股巨大的冲力带动的气流波动先直撞到她身上,她瞬间做出反应,翻身闪躲,才没被拍到地上去。
而他只是坐在轮椅上,自己站起来都费劲。
奥斯顿似乎也非常惊讶,但没有时间顾及她,看向了安其拉。
陆秋第一次意识到对方的精神力不只是能春风化雨一样影响人,而是可以做出攻击行为的。
但这种无形无相的感觉……很像武侠小说里的‘气功’。
她站稳身子,马上又向前去:“怎么样。”
这人你说他靠谱吧,亚当要是晚点来,安其拉就真要在霍尔拉克海姆生了。
你要说他不靠谱么,他也没有抛弃伴侣,还知道在生产前摇人。
靠谱,但只靠一点。
陆秋摇来亚当,亚当又带来一个助手,这三就是能帮忙的最大限度了。
三个人手忙脚乱消毒杀菌换衣服,把安其拉送进压力舱,刚拿出一套手术工具,结果奥斯顿也进去了。
还把门关上了。
留下三个手术服面面相觑。
之前计划的PnA、B、C都没了作用。
“内部压强300kPa,40℃。”只有奥斯顿在里面大声说道。
他们之前研究了半天要怎么帮忙生产,现在能做的只有按照对方的要求调节室内环境。
就是这个环境……
温度还好,压强比正常人类生活的环境大了至少三倍。
而且等他们调好以后,里面又追加了继续调高压强的要求。
直到整整700kPa才喊停。
然后就是一场生命的表演秀。
最后直到那个颜色发灰的小东西出现在他们面前,陆秋都觉得脑子嗡嗡的,有种混沌的美。
她逐渐明白为什么要那么大的压强,脑子里逐渐能想象银闪星球自己到底是什么样的。
一个生物的所有特质都和他生存或者生活的环境有关。
不知道人类离开地球更久以后,会不会也逐渐改变自己的样貌。
而地球会不会慢慢变回宜居的环境,或者再从上面诞生新的生命。
回到露西首都迪卡拉时,陆秋已经整理好自己的论文,并且提交给了研究所。
一个月以后是她的答辩会,她总算有些时间能休息一下。
她踏实睡了一觉,直到被门铃声吵醒。
“别按,来了。”她捂着混沌一团的脑子,拖着疲惫的身体去到门口。
这屋子她一共住了没几天,买的东西都只是随便堆在屋里还没收拾,跑去开门的路上撞到一个大箱子,疼得她眼泪花子转。
但外面催命一样的按门铃,还是让她含泪先去打开门。
“你催命吗。”
“你自己看看这都几点了。”
门口站着亚当,不过天已经黑了。
她恍惚记起来自己好像昨天约了他晚饭。
打开终端,也有很多未接。
“不好意思,没看见。”
看她睡得满脑袋乱毛就知道才醒。
“我给你半个小时。”亚当无奈地看了看时间。
最后两个人坐到餐馆里也就一共花了半个多小时。
“你不会还要跑吧。”等待上菜的期间,两个人无言相对,亚当皱了皱眉问道。
“去哪?”陆秋茫然。
“这不是应该问你么,上次我才几天没看着你你就跑哪去了。”
她扒拉着餐布想了想,这家伙记仇。
她只是出去看看联邦的生态系统,虽然问题不少吧,但似乎还能接受。
就是反派也挺傻的,并不完全是大恶人,何况还有愿意相信她的联邦百姓。
有问题可以慢慢解决。
“这次我不管他们给我论文顶级如何,我都可以独立制造低代数的原罪给你,但是。”
亚当以为她多少会心虚一点,没想到她就像完全没有听他刚才说什么一样直接岔开话题。
“呃?”
“当然物资你得给我备足,然后就是。”陆秋想了想:“我觉得我们呢可以不靠正面战争。”
她神采飞扬说着自己的计划的样子,让亚当有些听不进她的话语。
上次见她这么神采飞扬是在多久呢,
——
“我才不管黑山羊怎么想,有了这个,就能保住很多人的命。”她拿着一个手提箱交给亚当。
“下个月,婆罗洲预计有一次火山喷发,你把这些倒进火山里,它们会顺着火山喷出的气体进入大气层,再顺着季风传遍全球。”
“这个还没有大范围实验,不知道会不会出现什么副作用,而且也不知道他们愿不愿意……”他接过箱子,非常犹豫。
“要么让技术完全被黑山羊锁死,要么现在选择孤注一掷。”她面带嘲讽地笑着,外面似乎已经传来隐隐爆炸:“这已经是稳定版本,如果让恐龙选择,我相信它们也会放弃选某些特性择存活。如果历史要让打破基因锁的人成为罪人,就由我来承担吧。”
……
“喂,我跟你说话呢?”陆秋的声音把他叫回显示:“不过我不确定即使有这玩意,人类能不能二次进化。兵员是一个问题,另外一个问题是……”
……
他的任务失败了,什么都没有了。
还没到婆罗洲就被暴露,但还好他把那些原罪藏了起来。
他们的实验室已经被黑山羊完全掌控,而他的朋友们,也死的死,抓的抓。
所以他真的,很讨厌这个世界。
……
“发什么呆。”脸上忽然一凉,亚当眼神终于集中起来,发现是陆秋用饮料的冷凝水泼的他。
“知道了,要什么你列一张表。”他也拿起自己的饮料,装作品尝。
“我说你今天怎么心不在焉的,又出什么事了?”陆秋也不是完全读不懂空气,虽然亚当不像克里昂那样别别扭扭的,但他也并不是个非常会表达自己的人。
“没什么,只是想起以前。”
她果然露出嫌弃的表情:“老人才会一直忆往昔。”
“我本来就很老了。”
餐厅开始上菜,他站起来帮忙摆放。
流浪纪里他也不是完全睡着的,每次醒来他都会觉得很累。
他离自己熟悉的世界越来越远,因为他们的失败,一切都回不去了。
然后他离开那些人,带着记忆,带着疲惫的身体,千年流浪。
这次杰克的谋反让他忽然有种忽然澄澈透明的感觉。
……
“其实不该我审你的,但我作为这次你企图颠覆的对象,有义务听取你的证词。”之前审问杰克的时候,亚当作为直接受害人,也出席了听证会。
年轻的军官从被抓捕那天就一直非常镇静,他早知道会有这天。
常规问题问完以后,亚当不禁问了他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棕褐色头发的青年轻轻笑着:“我还想问你们为什么,去关心一个几十光年之外的国家。如果真的是资源的争斗就算了,我们为什么要为另外一个国家、人种的权益,去浪费我们的人的性命!”
“一万两千年还不够让我们的命运分离吗?执政官大人。”他忽然看向亚当,眼神有些疯狂:“伟大的,神圣的,我们的父啊,去年一年为了与帝国做斗争,您知道死了多少人吗?您知道他们的名字吗?可我记得,我记得每一个人。因为他们都是我亲自签发任务,送他们上战场的!”
他越说越疯狂,马上有警卫去制止。
但是。
他死在了当庭。牙齿里的小型炸弹,只会让他自己死亡。
若干年来,亚当第一次对自己的目标充满了不确定。
“我们……这次会赢的对吗。”他忍不住问陆秋。
“我们当年真的输了吗。”陆秋享受着食物,淡然说道。
亚当迷茫地看着她。
“物种第一任务,延续。”她抬头,眼中倒映着餐厅的灯光,如同她降临时代的满天战火。
“我们只是去取回应该属于我们的东西,Bloodforblood,这次,我会陪着你到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