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景城如果不知道其中的法门,就是很普通的一个地方。
说普通也不对,哪家正常城市可以在一个地方兼具苔原、草原、雨林、沙丘等十几种地形地貌呢。
光明之心所在的塔楼,在城市的中心,一副失落雨林的样子。
这是它自己喜欢的场景。
以前的电影总有那种冒险小队深入南美热带雨林夺取失落秘境里的珍贵财宝的桥段。
它觉得自己足称宝物,所以捏了这么个场景。
千景城的每个地块下面都是复杂的机械,依靠着光明之心强大的算力调动,可以把这里调整成任何想要的模样。
就像拼乐高一样。
这场景对运动能力不好的人——比如女王,就不怎么方便了。
她住的地方在塔底,爬上高楼又出去,门口就是一个水坑,模拟的热带雨林降雨让这里的空气有种潮湿闷热的窒息感。
看着面前的水坑她就已经开始打退堂鼓了。
但光明之心已经好多天没有回应过她了,她还是准备出去看看。
因为经久无人打理,所以石质的塔上长满了青苔,哪怕她再小心,也有失手失脚的时候。
一身浅色的裙子很快被摔成扎染的样式,她有些恼火。
但光明之心的核还要在最顶上。
这种关键的东西一般是放在最保险的位置,不知道为什么光明之心的核居然是放在塔顶那种毫无防护的地方的。
她费了半天劲爬上去,总算找到那个空间。
金字塔形状的高塔最顶层,塔顶因为没有完全封严实,所以会漏光进来,这里当然是开了滤光器的,女王站在那一束光下面,微微闭上了眼睛。
虽然说起来很可笑,但在这的这段时间,是她心里最安然的时候。
并不是说她神经大条,完全感受不到危急,但她是‘死过’一遍的人了,元老院那边因为内讧和战乱已经乱成一锅粥,并没有分多少人手来寻找她。
或者寻找的方向完全错了,反正这里完全没有人来打扰她。
不用一起床就面对那些谄媚或者讨好的脸。
不用和别人坐在一张桌子上,却像这桌上的主菜。
不用小心翼翼,一边打探消息,一边判断对自己有用没用,再传出去,隐藏自己和巴别塔的关系。
这里什么都没有,只能勉强算是活着,但也已经很好了。
她要的不就是活着吗。
光芒落在眼皮上,眼前一片红彤彤的,有种温暖的感觉。
光能本来是一切生物都需要的能量,而他们竟然畏惧这种能量,可即使是这样,所有人也依旧对这样畏缩的生命趋之若鹜。
她曾经听说过那些短生者,活个二三十年,不害怕光芒,还能繁育后代,这样不也很好吗?
如果可以选,她宁愿自己是短生者的一个,而不是这名为女王的囚徒。
她睁开眼,看着面前魔方一样光明之心,然后伸手碰了上去:“喂,你是不是坏了。”
她之前并没有来过这里,只是听别人说过光明之心的核在这。
它本质是一台电脑,坏了的话,就应该来看看核心吧。
触碰的一瞬间,她有一种通电的感觉。
但这都第二帝国了,电脑漏电是不是太低能了。
那股电流一样的东西瞬间蹿遍她全身,然后……
没有然后。
时间好像停滞了,反正女王的思维是停滞了一下,等到回过神的时候,发现自己拿着光明之心的核不知道过了多久。
“喂!你到底是什么问题啊!”她有些恼怒,但又不舍地用狠劲,只是摇了摇。
“没必要理她。”光明之心里,它一次次试着解开克里昂的限制。
克里昂只是一遍遍关掉它的申请,就像关掉一个无关痛痒的广告弹窗。
他在尽可能联通塞勒斯的卫星,它总是这样实在是有点碍事了。
“我又没有干扰她的生活环境,能不能至少安静到我连上卫星。”
电脑只是1和0,是、或、否的判断聚集而成,用这些简单的路径和大量的数据来架构一个虚拟的世界,但光明之心就像真的生出了人类的心理一样。
它没有再弹弹窗,只是开来了个小窗开始播放女王的录像。
看环境,都是在这里生活的录像。
虽然对于一个AI来说这个词好像不太合适,但它现在真的很像在祈求克里昂。
克里昂沉默着,试图忽略这些非理性的东西。
光明之心只是一台电脑,而女王的死活与他根本不相干。
它一直小窗播放着,就像一个被训斥了的孩子,在角落寂寞地玩着自己的玩具。
如果有他以前的那个账号就好了,他留了一个隐藏路径进维兰克。
但现在他的账号大概已经被封冻了,随便解封的话大概马上就会被帝国方追查到。
就在他犹豫的时候,光明之心又是一个弹窗。
是他之前资料的备份,包括那些见不得人,被隐藏起来的小手段。
他有种一直被人窥视着的感觉,但他现在所有思考都是一串电流,光明之心作为电脑,大概比他自己理解更快。
“那单独给她开一个账户,声音别传进来。”他很知道光明之心到底想干嘛,有些无奈。
这可是电脑,怎么会有这种等价交换的概念。
在光明之心重新建了一个账户等他批准的时候,克里昂看着确定的按钮,半天还是按了下去。
他一直压抑着一个想法,但那个想法还是冒了出来。
如果真的要在这杀女王,光明之心可能会阻止他们。
就算它作为电脑,没有外接设备的话能做的东西有限,也能以罢工或者封锁之类的事威胁他们。
这不是莱特维斯人的家的电脑吗?
罗切尔不是那么爱陆秋的吗?
为什么这台拥有那么多他们行为逻辑的电脑会对女王生出感情?
难道格兰特是真的……
他如果继承了前几任的记忆或者别的什么,为什么会为了女王这个冒牌货去死?
一瞬间他对格兰特和之前的莱特维斯从有些嫉妒和畏惧,变成了被背叛的愤怒感。
为了女王,让他变成这样,让他和莱斯特竞争这个位置。
凭什么?值得吗?
但他现在明显是缺少了什么,还不能完全控制光明之心,只是凭借之前亲王的许可进入控制。
在他心底不住生出杀心的时候,女王终于如愿听到了光明之心的声音。
这声音虽然是采样了几千个人模拟出来的,但很固执地觉得这是罗切尔的声音。
“女王陛下,有什么吩咐。”
这声音不像任何人,但又是无数人的合集。
“你没坏那装什么死。”她马上又恢复平时那种尖酸刻薄的感觉:“最近你什么声音都没有,我还以为你坏了。”
“你让我闭嘴。”
克里昂的禁令不让光明之心透露出他的踪迹,如果让女王知道这事,还不知道她能干些什么,
它也不会说谎,所以选取了这个最合理的解释。
“你……以前什么时候听过我的话了。”她还有些不习惯地说道,把光明之心的核放回台子上。
它的声音根本不知道是从哪传来的,说不定这一个整个塔都是它的外设。
“接受命令是电脑的本能。”
“哼,当时顶嘴的时候没见你那么乖。”这时候她才觉得身上有些难受。
那些伤口当然是很快就愈合了,但裙子被弄得脏兮兮湿乎乎的感觉,让人不快,不知道是感觉还是真有什么虫子,还让她觉得痒痒的。
“不跟你说了。”她转身走出门去,又原路爬回地下她住的地方。
这地方的住宿条件其实并不好,大概类似那种平价小旅馆,她平时甚至不是什么干活的人,一双手最重只拿过结婚典礼上的捧花。
但在这里的期间她逐渐学会了一切。
为了防止光明之心‘偷看’,她甚至不知道从哪弄来几块塑料布挡着,再加上这间房不太好的采光,就像被关在牢笼里一样。
但这种小房间却让他很安心。
以前夏宫的浴室有一个巨大的浴池,每次她洗澡的时候总觉得波光粼粼的水下会忽然冒出来什么。
那些从前的她,未来的她。
小浴缸连伸展直了躺在里面都困难,但这样就很好。
她躺在浴缸里,有一搭没一搭和光明之心说着话,完全没有意识到它这段时间的沉默有多反常。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光明之心每天只需要分很小一部分算力和她聊天,大部分都在帮克里昂这边链接上维兰克,它其实也很清楚不可能让女王一辈子待在这。
至于克里昂那些似是而非的念头,等到时候再说吧。
亚当那边姑且算是答应了来接她,所以女王最近心情也异常好,就连骂光明之心也很少了,一人一机偶尔还能有点对话。
而陆秋的小队换了好几个星球才摆脱掉盯梢的,顺便混淆了对方的视听,正在尽力全速赶来。
对过于长生的血族来说,几个月只能算一个短期旅行,所以打仗对峙个一年半载都很正常。
毕竟帝国不是处于战争中,就是还在战争。
陆秋一行惊心动魄,终于在开战之前赶到了塞勒斯。
这颗星球一直是美丽的。
即使上面承载了那么多肮脏的阴谋。
在看到塞勒斯的一瞬间,她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当初她来的时候,对这颗星球充满了好奇和期待,现在大概只有一点微妙的感觉。
说不上是怀念还是厌恶,也许都有。
“议员,明天就要降落了,我们将会降落在首都民用……”有人给她介绍着塞勒斯的大概环境,一并确认他们明天的路线。
“嗯,按照计划来吧。”陆秋当然了解这里,只是淡淡说道。
虽然飞行的这段时间克里昂一直以一总电脑精灵的方式陪着陆秋,而实际上他的身体在无数光年之外的伊尔曼,但她现在却有种即将重逢的感觉。
小美人宜:明天的计划我都看过了,还有帝国卫兵的巡逻表我也对过了,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但如果出了任何意外,你的首要任务都是保证自己的安全,明白了吗。
克里昂似乎也有种不安的感觉,他在光明之心那么久了,也摸清楚了帝国现在各人的动态。
但他就不是什么好运的人,每个计划也都会有意外。
没人想要意外,但意外一但出现,就要先分出优先级。
qiu:再看吧,见机行事。
她总是这样有点散漫,因为她的人生也总有各种意外。
有好有坏。
克里昂知道说多了陆秋也不会听,但还是很认真跟她重复了计划的要点。
小美人鱼:我已经连上了维克兰,但只有维克兰一颗,即使能驱动,也发挥不了太大作用,你至少要先离开近地轨道。
想到曾经在那颗卫星上发生的事,陆秋有点忍不住。
qiu:你又想卫星撞地球了?
小美人鱼:那不是地球。
小美人鱼:塞勒斯上都是敌人。
虽然元老院老巢就在那,一颗卫星丢下去确实能砸死一窝,但卫星上还有很多士兵,而塞勒斯也有很多普通人。
qiu:求你别乱来,听我安排。
她再强始终是血肉之躯,可克里昂又怎么愿意违背她的意愿呢?
小美人鱼:好。
塞勒斯的民用机场因为最近的战事,也变得非常严格。
但好在他们人很少,也搞到了正规的许可证,而且甚至没带什么可以的器具,所以出关的时候相当顺利。
保险起见,他们和所有来塞勒斯的人一样,先找了旅馆住下,千景城勉强也算一个军事基地,没人会一下飞船直接奔着那去。
塞勒斯的平民区陆秋其实没怎么来过,在政府机构和大学之类的公共设施之外,建筑风格简直不像在一个时代。
夜晚来临,是比白天还要喧嚣的灯红酒绿。
行动准则上一个小队至少要三个人行动,但这样分组也太明显了,所以她暂时住的单间。
陆秋靠在窗台边,看着外面霓虹变换着色彩,有点愣神。
楼下传来争吵声,好像是小混混在抢劫人。
她远远看着两边人马追逐远去,一方明显落了下风。
不管什么年代,恃强凌弱,总会出现,这就是人类的劣根性。
门口传来笃笃的敲击声,她转过头去,听着对方敲出约定的信号。
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