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十二年前的旧事了。
顾唯那会儿才十八岁,在北京念书,成绩总是年级里的前几名,所以高三下学期顺理成章地拿到了保送清华的资格。
当时学校里的其他学生都在埋头备考,压力很大。她不需要待在教室里,刚开始的时候天天往学校的图书馆里跑,后来顾唯的姑姑给她打电话,提议她去大学里面提前学习喜欢的课程,为以后打打基础。
顾唯的姑姑就是上交大的老师,正好家就住在学校附近,她姑姑和姑父是丁克族,虽然喜欢小孩儿自己又不愿意生,就把顾唯当做亲生女儿一样看待。
听了姑姑的意见,她就去上海待了一段时间,在交大旁听。她学的比较杂,虽然在清华的专业已经确定了,可是遇到喜欢的课程还是会坐在后排认真地听讲,碰到不会的就到处提问,所以还有不少学生知道这个北京来的小妹妹。
那个时候大部分的学生都在老的徐汇校区,因为课程不一样,梁云川刚开始并不认识顾唯,他们也许有过几次在学校里擦肩而过,但连浅薄的印象都没有留下。
他们第一次见面是在一个周末的晚上。
梁云川正好趁着没有课开车跟同学去无锡自驾游,他把同学送回家之后再回学校已经快十一点了。平时他为了抄近道会从港汇广场边上的一条小路走,那天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路上突然冒出来一只小猫,可能是被车灯给吓到了,直直地立在那里怎么都不动,他一个转向往路边打,正好蹭在了一旁棱角分明的石块上。
当时梁云川就感觉车胎出了问题。
下了车一看,果然被划了道口子。
梁云川的车上是有备胎的,但是他从来没有换过,说实话也不会,就给认识的修车的人打了个电话,讲了一下情况。
但是修理商说时间太晚了,让他先把车开到学校停好,第二天再处理。
他刚挂了电话就发现边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个小姑娘,睁着一双大眼睛看着自己,她开口问道:“同学,你不会换轮胎吗?我可以帮你啊。”
这个小姑娘就是顾唯。
顾唯从小在父母的车行里玩,莫说是换轮胎了,简单的修理都是会的,这对她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
梁云川本来还有些犹豫,但是她已经让他把备胎取了下来,把袖子解开一副做好准备的模样,他就任她处理了。
他瞧见她动作麻利地架上了千斤顶,卸了螺丝,换上新轮胎,前后不过几分钟的时间。
可能人一旦碰上自己不熟悉的事情,被另一个人做得很好就会心里有些异样。此时此刻,梁云川对顾唯就感觉不一样了。
她扎了个马尾辫,穿了一身白色的运动装,刚刚从学校里夜跑出来准备回姑姑家睡觉,脸蛋儿像是小苹果一样红扑扑的,朝气蓬勃,清秀又灵动。
他的视线从她蹲下来那一刻开始,就没离开过她的脸,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顾唯再起身的时候利索地帮他把东西放到了后备箱,拍拍手说:“同学你放心吧,已经没什么问题了,别的轮胎我也大概检查了,都是好的,那我就先走了。”
梁云川叫住她:“哎,谢谢啊,你也是交大的学生吗?你叫什么名字?”
“我不是你们学校的,我今年才高三,被保送了就来这儿旁听的。不用谢啦,举手之劳而已。”
他还是问她:“那你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她已经走了两步,回过头来对他笑了一下:“顾唯,我叫顾唯。”
等他停好车回到宿舍,室友还没有睡,有人喊他上线一起打游戏,他登陆之后却一直心不在焉,室友在他身边喊:“点塔点塔,赶紧推了……”
结果被突然冒出来的敌军给杀了,室友刚准备跟他发脾气,谁知道梁云川一开口就说:“你们几个能帮我找个人吗?”
“谁啊?”
“她叫顾唯,是高三的学生,提前保送了,最近来咱们学校旁听的,你们找人帮我问问,看谁在课堂上见过她。”
他这一句话如同炸开了锅,室友游戏也没心思打了,都表示太阳从西边儿出来了。
真不是他们夸张。
他从大一入学开始,在交大就备受瞩目。梁云川个子高,长得又特别帅,还有人不知道通过什么渠道了解了他的家庭背景,所以综合以上,“梁云川”这三个字在学校里十分有名,是公认的校草。
既然是校草,身边喜欢他、盯着他的女生自然不在少数,莫说是他们学校,就是附近的学校都有女生给他递情书。
但梁云川对人一直都是淡淡的,倒不是没礼貌,他永远都谦虚有礼,可是不会特别对某个人上心,也让一帮姑娘咬碎银牙。
现在他突然说要找个人,还是一个高三的小妹妹,他的一帮朋友哪里能坐得住。
“阿灿,原来你喜欢高中生啊,人家才十八岁,放过孩子好吗?”
“看他说这话的时候笑得春心荡漾,完了这小子栽了。”
梁云川任他们调侃,也不否认,脑子里总是能想到顾唯的笑容。那么甜,加了蜂蜜的果汁一样,甜到他心里。
他很快就如愿地知道了她经常听哪个老师讲课,梁云川为此第一次翘了大学里的一节必修课,跑到了顾唯旁听的班级,在离她隔了一个位置的地方坐了下来。
顾唯听的很认真,她一直在做笔记,起初都没有注意到梁云川。等到中途下了课,忽然有两个女生过来跟梁云川搭讪,顾唯听到声音随意地看了一眼,发现是前几天晚上遇到的男生。
她正好有一个知识点不太清楚,就坐到了他们中间的位置上,戳了戳他的肩膀打招呼:“嗨,同学你好啊,我们又见面了,你还记得我吗?”
梁云川开心得很,面上还装蒜:“是你啊小妹妹,怎么这么巧?”
“你也上这节课啊,好奇怪我之前好像没见过你,不过以后就认识啦。对了,我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啊,就是刚才老师讲的,关于运动控制的这里我有些不明白,能麻烦你帮忙跟我讲一讲吗?”
他心里的窃喜渐渐消失,终于知道什么叫自作孽不可活。不过他很淡定,正好边上对自己有好感的女生没走,他也不认识人家,就对人笑了笑:“美女,我学的不好,能麻烦你跟我这妹妹讲讲这个知识点吗?”
顾唯于是听了一场透彻的深刻的要点分析。
后来她跟梁云川就算认识了。但是顾唯上课不规律,梁云川也不能总是逃课,他们见面不算频繁。只是如果他去找她,他们都坐的很近。他喜欢靠着椅背往后仰着坐,这样就能用余光看到她的样子。
她记笔记的样子,看手机的样子,打瞌睡的样子。
那个时候大家还没有,智能手机尚未普及,一般人联系都是用QQ,可是梁云川根本没想到加她好友。他想跟她要手机号,顾唯说现在用的只是临时号,以后肯定要换的,也就没个联系方式。
本来梁云川想着找个合适的机会约她出去玩儿,吃吃饭看看电影,正好碰上了他们院搞学术交流,他被教授点名要去美国一个月的时间。梁云川就想,他约顾唯的事儿不如稍微放一放,等他回来了再说,也不用分心。
他在美国一共待了二十九天。
再回来的时候,顾唯已经回北京了。
梁云川那个时候体会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失望,他顺风顺水了二十年的人生一下子沉重了起来。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仿佛你一直想看一场电影,期待已久,每天都在想它的情节会是怎么发展,演员会是怎么演绎,在你满心以为马上就能在屏幕上看到的时候,片方却通知你,这部电影永远不会上映。
他之后不久,去找过顾唯的姑姑。
她是电气学院的一个讲师,四十多岁,是一位气质与风度俱佳的美人。她听到梁云川说了他和顾唯的事情,刚开始有些诧异,因为在她的眼里,顾唯还是个孩子,她甚至都没有为顾唯考虑过感情方面的问题。
梁云川很优秀,连她一个不曾教过他的人都有所耳闻,可是当他想要问自己如何找到顾唯的时候,她作为长辈是拒绝的。
“你们目前一个在北京,一个在上海,本科毕业之后会去哪里更是没有定数,在你想要去找一个不确定的人之前,是否想清楚,你是真的喜欢她,非她不可,还是只是一时的迷恋与新鲜。”
他说:“我不知道这是不是纯粹的喜欢,但我从没有对别人有这样的感觉,顾唯是迄今为止的唯一一个女孩儿。”
她看着他:“听我一句劝,不要再想着你失去了她,人和人之间的机遇是注定的。如果你们有缘,无论过了多久,还是有机会再见面,如果你们没有缘分,也就到此结束了。”
这句话让他想了很久,默然接受。
十二年后,梁云川在舟山的办公室里,看到了宋知霖发给他的新的负责人资料。清秀的证件照下面,她的名字清晰地标注在下方,顾唯。
他们终于再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