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磊朝沙坑里引了点海水，又追了大半个沙滩才把鹅仔捉进去。
满头大汗地回来，就看见季微澜捏着手机很认真看着，还时不时截个屏。
他凑过来看了内容，低声骂了一句粗话，也摸出了手机。
几分钟后，季微澜再刷屏，就看见一个彪悍的账号出现在讨论区，大段大段复制《民法典》和条文解释，从理论高度和人掐得死去活来。
季微澜抿了抿唇：“不用这样。”
“开民宿依托的不就是网络宣传？刚起步就让人泼脏水，这个不能忍！”
高磊环住她的肩，朝自己胸前靠了靠，一副“终于可以给你当靠山”的积极状。
“怼人……不，讲道理这种事，你不擅长，我擅长啊！”
季微澜摇头：“我是说，不用浪费这个时间。”
她在“抄作业”时看见过，不少生意红火的民宿都遇见过类似的“假维权，真勒索”。轻则以平台打差评作为威胁，重则闹大网络舆论，
民宿揽全靠口碑，一个差评就可能导致人退订，平台冷处理，生意一落千丈继而难以运转。所以即使面对无理要求，许多民宿也选择舍财免灾，息事宁人。
“不过我又不急。”
她不急于盈利，也不怕平台冻结多久，更不怕民宿倒闭没有饭吃——现在她一天三顿都在外婆家吃，脸蛋肉眼可见地圆了一圈。
所以陈家保想以此施压，换她同意私了是不可能的。
不仅不打算私了，她还在认真考虑：“民事纠纷是不是能直接向法院起诉？”
“你确定要起诉？”高磊看向她，目光中闪烁着惊奇和笑意。
“不太确定。”季微澜苦恼地抿着唇，“这个应该算诽谤还是侵害名誉？”
高磊一声长叹，很遗憾自己不能再充当就美的英雄：“这么专业的问题，只能去请教专业人士了。找老胡！一定赢！”
老胡？
在高磊的提示下，季微澜才想起，她曾经在沙滩上旁听过一堂普法讲座。
内容很实用，讲的是怎么打借条，怎么开转账证明和利息保护等民间借贷的法律知识。水鱼嫂当时很很感慨，说如果早听到这样讲，她男人当初就不会被外地人坑了。
主讲人老胡四十来岁，穿着朴素，谈吐淳朴。季微澜只当是村里请来的上级干部，现在才知道人家是聆城法律援助中心的执业律师。
更没想到，小渔村偏远落后，居然是聆城县法律援助精准扶贫的重要试点单位。
老胡就是对口帮扶南极村的法律顾问。不仅会定期来村里进行普法宣传，还会为村委会和村民提供法律援助。
“你都开过好几次村民大会了，还不知道《村民公约》也是老胡协助制订的？”高磊笑笑说，“我们保护区的工作，早期同村里人矛盾不少，也多亏他从中协调。”
“我也算援助对象吗？”季微澜有些迟疑，仍在高磊的怂恿打去电话咨询。
老胡了解情况后，立刻表示：“这种情况你完全可以起诉，要求对方立即这种侵害名誉的行为。如果他们的做法造成了任何实际损失，也可以主张进行赔偿。包括精神损害的赔偿。”
他不仅承诺接手案子，还让季微澜放心：“南极一号可是村里的重点项目，为你提供法律援助我们义不容辞。”
老胡的动作相当利索，隔了几天就把民宿起诉书草案拟好了。
除了请求法院判令陈家保立即停止侵犯名誉权的行为之外，还要求他对季微澜和南极一号民宿赔礼道歉。道歉必须是书面格式，必须通过当地媒体刊登公告，以及网络社交平台发布等方式，为原告消除影响，恢复名誉。
还要求了精神损害抚慰金一万元，外加为制止侵权产生的调查取证费用三千元。
调查取证都是老胡带着助理去做的，一周内跑遍聆城和几个邻县。他很还有些遗憾：“当初他们找你私下协商，撂狠话时如果留下证据，敲诈勒索那可就是要用《刑法》了。”
起诉书递交法院的之后，季微澜在社交平台上新注册了一个账号“南极一号”，将起诉书的抬头和法院受理回执拍了个照，上传：“法庭见。”
这个新号原本没什么水花儿，奈何有太多不请自来的友情转发。
马友转了，村民转。海花就一部手机，被一群阿公阿婆围着，好不容易相信只能注册一个账号后，还要唠叨：“那你多发几条。”
高磊转了，高磊的同门跟着转，陈老居然也转了，还很有灵魂地批示了四个字：“清者自清”。
她还在为惊扰长辈不安，就看见陶大师气势汹汹地率领同门杀到，从篇幅和图文并茂两个角度都碾压了朴素的科研工作者。
沈砚之前所画的那几幅斗方上传了，陶大师海滨嬉戏的飞音视频也被挖出来了。吃瓜群众表示疑惑：“现在是从法制节目跳到旅游节目了吗？”
最后，季微澜发现自己居然什么都不用做。
她这里悠哉游哉，每天最大的苦恼是同鹅仔争夺花苗。陈家保那边显然是真的急了。电话打来，一再劝她何必闹上法庭，白白便宜律师赚钱。
季微澜笑得很温柔：“律师费？陈先生难道不知道，法律援助当然是免费的。”
挂断电话后，她打开记账app，把“律师费”一项划去：“再给村里捐盏路灯好了。”
就这样，终于到了开庭审理的日子。
季微澜出发时，简直有一种被簇拥着上战场的错觉。长安小面包后面，跟着八九十辆摩托车，堪称浩浩荡荡。
到了法庭，又发现因为是公开审理，除了自家“亲友团”，居然还来了不少人旁听。她认出，好几个都是来南极一号拍过照，发过直播的网红，正隔着座椅纷纷朝她比划加油的手势。
陈家保站在被告席旁，正同他亲妈和几个姐姐交谈，脸色都不太好。
季微澜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来。不用回头，也知道红花阿婆和南极村的村民们就在她身后。
手机轻响，是高磊从工作现场发来的照片：海水碧蓝，海面上是八九点钟的太阳。
一声“开庭”，她的心也同这海水一般波澜不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