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啊,漂亮姐姐,要我干什么活儿?”林虾虎已经等不及要上工了。
旁边排队上筏的村民也好奇地看着季微澜,甚至有人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要离开队伍:“真有赚钱的好事,还下什么海?五十块钱喝酒都不够哩。”
话虽如此,他们脚下却毫不含糊,跳上筏的动作一个赛一个利落。
高磊是最后一个离开的。
他没有再同季微澜说什么,只是背对着她用力挥了挥手臂。
小小的筏子随波涛起伏,鱼贯驶入晨光。风中传来男人们粗犷的歌声。方音浓重,曲调铿锵,即便听不懂,也会被那股迎风斗浪的劲头感染。
季微澜扬起脸,任由海风吹乱发丝。久违的清爽感席卷全身,她觉得自己变成了一张帆,被海风吹得无比饱满,下一秒就要飞奔向太阳。
“先送你回家换身衣服,我再告诉你要做些什么。”
林虾虎说用不着,太阳出来后,湿掉的衣服很快就能晒干。“现在我也不能回家。要是被我阿娘知道,腿都能被打折。”
季微澜无语,却也无法批评这个努力赚钱养家的孩子。
两人顺着海滩走了几步,在一艘半朽的木船前停下。
“这种船还有人要吗?”季微澜问,“我可以直接搬走吗?”
“嗐,这种破烂有谁会要?”
林虾虎抬脚踹了下船沿,早已斑驳的漆片扑簌剥落。
“这船搞不好比我年纪都大,好像一直就埋在这儿。”他晃晃脑袋,抬手指向沙滩远处,“海边这种破烂可多哩。大铁船送回造船厂,拆了还能卖几个钱,这种木船要么劈柴,要么就丢着等它自己烂掉。拖回去拆都嫌麻烦。”
少年眼珠一转:“漂亮姐姐你喜欢啊?我阿爸也有废船,比这可好得多!一直用油布遮着,看起来还挺新。”
林虾虎家里的故事,季微澜早就同马友打听过了。
知道他阿公和阿爸从前都是南极村的“鱼老大”。只有最熟悉海域,最能干的渔民才能受到这样的拥戴,平时出海捕鱼,村里的船队都听其调度。
依靠劳动致富,林家的日子也一度红红火火。
后来因为与周边国家重新划分远洋渔场,近海又因为成立保护区而逐步禁渔,僧多粥少,村里的船队被迫缩减。身为鱼老大,林虾虎的阿爸水鱼哥就琢磨要带大家另谋生路。
当时全国正风行吃海鲜,许多外地水产商回来聆城收购。水鱼哥有几个相熟的水产商,彼此称兄道弟。知道他想改行,有个好兄弟就叫他跟自己一起做生意,去外地投资办养殖场,开水产公司。
水鱼哥变身“林总”,还当上了法人代表,一时在村里人人羡慕。
谁知第二年就听说水产公司倒闭了,还欠了一大笔债。合伙的好兄弟人间蒸发,水鱼哥这个法人代表就是惟一的债务人。为了不被告上法院,水鱼哥把家底都掏空了,几条船也卖了。
为了找好兄弟讨个说法,水鱼哥千里迢迢找去他老家。在路上出了意外。人没找到,自己瘫痪了。
也难怪水鱼嫂讨厌外地人,一提起就骂丧良心。
季微澜有心想要帮衬他家,刚才也是灵机一动,才想到个能让林虾虎赚钱的“工作”。
“我不要看上去新的,就要这种有沧桑感的破烂。”她告诉林虾虎,如果寒假他能帮忙清理这艘破船,就会有报酬。
“就是把烂木板拆掉,只留骨架呗?这也太简单了!”林虾虎听完她的要求,拍拍胸口,又不放心地看看她,那能给我多少钱?”
季微澜竖起两根手指:“两百块。”
林虾虎兴奋地嗷了一声:“保证完成任务!”
季微澜想了想,又俯身拾起一枚贝壳:“像这样花纹好看,或者形状特别的贝壳海螺也要。”
林虾虎挠挠头:“那可就太多了。”
随手从沙滩上抓了两把,举到她面前:“这些都要?”
季微澜认真地一个个挑出来检查,最后选出三枚要的。
林虾虎看着手里那堆被淘汰的贝壳,十分不解:“这也是破了个洞,那也是破了个洞,为啥要那个不要这个?扇贝壳怎么可能还比不上白蛤?红彤彤的多好看!”
“虽然都是破洞,破损的美感不一样。”
季微澜皱皱眉,发现一时半会儿没办法把其中的区别说清楚,便简略道:“你可以多多搜集,最后以我觉得好看为标准。我觉得有用的就会留下,还会给你辛苦费。这样可以吗?”
“捡贝壳就有钱拿?”林虾虎吃惊得张大了嘴,“可以啊,这太可以了!”
他立刻就弯下腰。
潮水逐渐退去,沙滩上遍布各种来自海洋的“馈赠”。这是渔村孩子从小见惯的景象,现在林虾虎眼中却是一地唾手可得的财富。
季微澜又告诉他,如果有别人不要的破坛子烂渔网什么的也可以搜集,越旧越沧桑越好。
“这些事不用着急,平时做完作业和其他事再做。”季微澜怕这孩子不听,想了想加上一句,“否则扣工资。”
林虾虎已经抓了满手的贝壳,又问她:“漂亮姐姐你真不去看看我阿爸的船?我觉得那就挺沧桑的。”
明明刚才还说很新……不过见他殷切的模样,季微澜也不忍拒绝。
两人来到沙滩尽头的长桥下,林虾虎说的船就搁在这里。
“这船还是我阿公当年亲手造的,我阿爸第一次出海打鱼就乘的它!所以没舍得卖,也没舍得拆。”林虾虎跳上船,费力地将油布扯开。
季微澜双眼一亮。
眼前的木船比她想象的更大,更完好,虽然免受风雨侵蚀,但船身古朴,本身就带着岁月的痕迹。
“哟,桅杆还在!”林虾虎在船上跳来跳去,试图把桅杆竖起来向季微澜展示。
“这是老木船,自己能升帆的。”他充满自豪地告诉季微澜,“听我阿公讲,当年解放军就是坐着这种船,横渡海峡解放了琼州!”
“太可惜了。”季微澜轻抚船身,若有所思,“这条船真的不能下水了?还能不能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