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力南的目光定了定。
“韩之孝怎是在帮他?”杜婈不解道,“若不是他方才引出了那要戎王赐婚的话头,戎王和葛班也不会借题发挥。”
“正是因此,韩之孝才是救了王子。”我说,“方才那形势,戎王先找茬,王子不从,戎王不悦。经得旁人添油加醋,戎王说不定就会给王子按个罪名下来。可韩之孝却出面阻止了此事,若非他三言两语将话头挑到了赐婚上,顺水推舟,既成全了戎王的本意,也保下了王子。”
骨力南看着我:“娘子觉得,韩之孝为何要帮我?”
我想了想,道:“这个,我等猜测无益,不若当面向他询问。我以为,王子若去联络韩之孝,邀他与我会面,他应当不会推拒。”
——
与韩之孝见面,本就是我到王庭来的首要之事。
不过,骨力南并不着急。
一来,他刚到王庭,被许多人瞩目着,不能贸然行动。二来,他忙得很。
葛班对骨力南的让步十分满意,似唯恐他反悔似的,第二日就派人上门来。除了商议那成婚的事宜,更要紧的,是要他交接手上的生意。
我发现,骨力南在王庭之中,其实是颇受青睐的。
尤其是女子。
自他到了王庭,上门来找他的女子就没有断过。
北戎人奔放不羁,不似中原那般有许多男女大防的讲究。且北戎的女子,和中原的女子一样,对长相英俊的男子,从来是趋之若鹜。
与寻常的北戎男子比起来,骨力南的容貌可谓出类拔萃。加上他的日子过得也比别人讲究,举手投足皆有一股独特的倜傥之气,容易讨女子的欢心。
据服侍我们的婢女说,骨力南是从小被人夸赞长大的,红颜知己更是从来没有断过。
北戎女子不在乎贞洁不贞洁,喜欢谁就大大方方挨上前去。
婢女掰着手指,给我们数跟骨力南有过一段的贵胄女子,没一会,十根手指就用完了。
杜婈一脸鄙夷,似乎十分后悔自己当下的身份竟是这样一个浪荡子的姬妾。
“那骨力南何时安排娘子与韩之孝见面?”她在帐篷里待得不耐烦,道,“我等都来了三日了,每日不是干站着就是干坐着。还有那些什么北戎的贵女,也不知学的是什么教养,总来探头探脑,打量牲口一样打量我,还朝我翻白眼!岂有此理!”
说罢,她看着我:“娘子难道就愿意这么干耗着?这一日一日过去,也不知道太上皇那边如何了?若他们至今还不知晓我们在何处,怎么办?”
这事,杜婈一直很在意。
当然我也在意。
不过我一向相信自己的判断。
从洛阳到平朔城的路上,我清醒的时候,那个叫阿蓝的回纥胡姬曾不止一次对我保证,她们奉缬罗之命,没有伤马场里任何人的性命。倒不是我轻信她,而是我知道,缬罗是一个聪明而清醒的人。设身处地地想,如果我是她,要在这刀尖上小心翼翼地行走,必定是要身段柔软,手段圆滑,不能将任何一边得罪狠了。所以,我相信她们确实没有伤其他人的性命。
既然兰音儿她们还活着,那么子烨很快就会知道我们被缬罗的人掳走的事。只是,他们能不能找到平朔城,就不知道了。
“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我对杜婈道,“先沉住气,不然露了马脚,一切都是空谈。”
杜婈撇了撇嘴角。
骨力南倒是没有拖拖拉拉。
深夜之事,我被侍婢唤醒。
我穿好衣裳,走出帐房的时候,只见骨力南立在雪地了。月光洒下,伫立的身影清冷。
许是还带着惺忪,有那么一瞬,我竟想到了另一个人,愣了愣。
骨力南转身看到我,朝我走过来。
“他到了。”他低低道,“随我来。”
睡意一下消散。
我定了定神,随即跟上。
这般深夜,万籁寂静。黑灯瞎火,只有天上的一弯月光,勉强能照出些许路来。
骨力南挑着偏僻的路走,带着我,钻进了一处小小的草棚里。
我有些诧异,这放杂物的地方,甚至转身的地方都不够,哪里能与人会面?这时,只见骨力南将地上的木板打开,亮光豁然出现。
原来这底下,竟是有密室。
我跟着他,攀着木梯下去。灯火明亮,韩之孝已经坐在了一面。
韩之孝一身黑袍,显然是掩人耳目而来。
见到我,他神色复杂,片刻,向我一礼:“在下韩之孝,见过皇后。”
他虽然唤我皇后,却没有称臣,而是自称在下。这颇为教人玩味。
我将他虚扶一把,道:“这里没有皇后,先生不必多礼。”
韩之孝也不拘泥许多,看着我,道:“娘子不该来这里。”
“没什么该不该的。”我说,“当初,我父亲也不该虽先帝亲征,可该要发生的,总要发生。韩先生此来,应该不是为了与我说这些闲话。”
韩之孝沉默片刻,道:“娘子此来王庭,是为了劝在下?”
“韩先生睿智。”我说,“想来,今日韩先生出手相助之时,就已经明白了一切。”
“在下来见娘子,亦是为了今日之事。有些话,在下须得向娘子说清楚。”他说,“自在下当年投身戎王帐中,便已经没有了回头的路。在下背叛了先帝,已是贰臣,不可再背叛戎王。在下是生是死,皆不足娘子惦记,亦不能再为娘子办任何事,还请娘子放在下一马。”
说罢,他竟是端端正正地向我行了个叩拜大礼。
骨力南站在一旁,面色紧绷,显然很是不悦。
他冷冷道:“此番见面,可是先生自己提的。我千辛万苦,冒着性命之虞将先生带来,先生想说的便是这个?”
韩之孝正要答话,我打断道:“如此说来,韩先生是决意追随戎王,做一个忠臣了?”
“正是。”
我淡淡一笑。
“韩先生以为,缩头不理是非,甚至任由戎王诛杀,便能让人不再诟病什么贰臣,而是称赞韩先生忠臣么?”我说,“韩先生饱读经学,熟知史论,却天真得几近迂腐,殊为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