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让我意想不到的是,祝氏还未露面,先来找我的是四姨母。
自成婚之后,无论是我父亲那边的上官家还是我母亲那边的卫家,时常有亲戚求见。
不过皇宫与外头终究是不一样,亲戚们来,须得像觐见天子那样,经过层层上报准许,定下日子,方可成行。且因得入宫不易,亲戚们大多是几家人凑作一块,逢得初一十五之类的吉日,入宫来觐见请安。
也只有白氏她们这些家人例外。她们有子烨赐下的铜符,遇得急事,可临时入宫。
上次见到四姨母,还是我在我成婚那日。白氏曾一度不高兴,说那日大喜的日子,她却到我跟前又是诉苦又是抹眼泪,平白的找晦气。我倒是无所谓,当日就吩咐内侍,让御医到四姨母家里去看一看,为姨父治病。
后来白氏来见我时,告诉我,姨父本也没有大碍,经过太医院一番诊治,已经无碍了。
四姨母入宫来,是谢恩的。不过她是单独来的,并未与别的亲戚一起,也没有带上上次的那位儿媳。
与上次相较,四姨母容光焕发,颇有了几分我小时候见到的模样。身上的衣裳和首饰都是崭新的,看得出来,这些日子过得不错。
见礼之后,她笑容亲切地向我道:“妾每日都盼着早日能见到皇后,向皇后谢恩。”
我说:“未知姨父身体如何了?”
“已是大好了。”四姨母道,“丈夫亦每日都念着要到皇后跟前叩首,但外男不可入内宫来,只得日后得了机会面见皇后,再一道谢恩。”
我说:“姨父气了。”
四姨母是个能说会道的,寒暄了一阵,我问:“今日怎不见表嫂?”
她微笑道:“儿妇近日偶感风寒,怕冲撞了皇后,故而就不来了。”
我颔首。
四姨母又嘘寒问暖一番,说起些从前我母亲在世时的事,看着我,颇为感慨:“妾每每想起皇后的母亲国公夫人,便觉惋惜。当年在洛阳,她可是全城闻名的美人,与老国公成婚之时,又是何等神仙眷侣,教人艳羡。只可惜终究福薄,竟是早早去了。”
我见她又露出些伤感之色,忙道:“故人已去,姨母还当保重为上。”
四姨母叹口气,望着我,温声道:“妾这把年纪,别无所图,盼着的也就是皇后平平安安,万事顺遂。”
我说:“姨母放心,宫中一切安好。”
四姨母笑了笑,却话锋一转:“话虽如此,可妾闻得外头有不少的传言。朝中宫中都并非风平浪静,皇后不可不防。”
我看着她:“哦?”
四姨母神色认真:“妾要说的,就是杜家和林家。皇后定然也知道他们与上皇走得近,在朝中颇有势力。据妾所知,宋国夫人原本可是打算劝上皇将杜女史立为皇后的。如今他们愿望落了空,如何甘心?”
原来是这个。
我说:“宋国夫人是上皇恩师杜先生的遗孀,上皇敬她,也在情理。”
四姨母许是见我这话说得淡,目光闪了闪,随即恢复平和之色。
“皇后所言极是。”她说,“妾知晓,皇后与国公夫人是一样性情,贤惠仁善,从不拿人往坏处想。”
说着,她却又叹口气,道:“妾时常想起当年,有一回去京中见她。那时,她虽已经诞下了大公子,可终究身体弱,迟迟不曾再怀上。皇后的祖母因此不喜,便张罗着要为国公纳妾。妾便劝她,说此事万不可答应。这妾侍,有了一个便有第二个。实在是要纳,也要自己去物色人选,找一个听话的才是。可国公夫人说,此事她不愿插手,只凭姑氏主张。妾是外人,到底不好说什么。过了几年再去看她,她已经生下了皇后,看着妾,却唉声叹气。说妾当年的话语,竟是都说中了。那妾侍一个一个进门,国公也少到了她那里。妾那时虽是心疼她,却也无法,只能劝解几句。过没多久,妾在洛阳就听到了她去世的噩耗,当真是天不开眼……皇后那大喜之日,妾就心想,若是她还在,也不知多高兴。可她不在了,宾却要对那几个妾侍贺喜,岂非教人心中难过?”
说罢,她说着,声音哽咽,眼圈也红了,用袖子拭了拭眼角。
“皇后切莫嫌妾啰嗦。”她望着我,情深意切,“妾说这些,都是为了皇后好。皇后与上皇自是不可与国公和夫人相比,可道理却是一样的。朝中宫中,乃比国公府复杂百倍。皇后若似夫人那般柔软性情,与世无争,全无防备,就算上皇待皇后再好,也不可保得一世安宁。”
我倒是没想到,四姨母今日见我,是要与我说这些。
“如此,”我颔首,“不知四姨母所说的争,又该如何?”
四姨母的目光朝边上扫了扫,声音压低:“妾冒昧,皇后恕罪。皇后与上皇成婚已近两月,不知月信如何?”
我愣住,耳根不由一热。
“仍是如常。”我说。
四姨母有些失望之色,但很快消失,道:“皇后还年轻,子嗣之事,可不急于一时。但皇后万万要防备着上皇身边拿着此事进谗言,让那些心怀不轨之人,往上皇身边塞人才是。宫中之事,皇后都是见得多的。诞下皇子的嫔妃,无人不是得陇望蜀,觊觎中宫之位。”
我说:“那也是无法之事,古来天子,谁人不是坐拥六宫。嫔妃是少不得的,为上皇子嗣计,本宫也不能阻挠上皇充实后宫不是?”
“皇后所言极是,”四姨母忙道,“妾万不敢劝皇后去做那不贤之事,不过皇后乃饱读诗书之人,当下亦可想一想,历来那稳坐中宫之人,都有何共通之处?”
我看着四姨母,道:“还请姨母提点。”
四姨母目光深深:“妾浅薄,且妄言一句。历朝历代,地位稳固的皇后,无不根基深厚。就算起初出身微末,亦可扶持母家亲族,为左右臂膀。唯有成为那参天大树,才无人可撼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