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齐王,我狐疑不已。
想到兄长那日说的话,他显然觉得对于上官家当下的处境而言,我和齐王成婚是上佳之选。
推导推导,我有十足的理由相信,今日也是兄长的安排。
啧。
兄长在我心中那一脸正气的模样,已然轰塌。
这上官家的大公子,为了家族前途,不惜撕下那谦谦君子的伪装,罔顾礼教,背着父亲保起了大媒,怂恿亲妹妹我与外男私相授受。
“殿下怎来了?”
待得齐王到了跟前,我向他行礼,明知故问。
“孤不能来么?”齐王反问,瞥一眼我手上拿着的冰鞋,“你今日仍来习练?”
“正是。”我说。
齐王颔首,道:“穿上冰鞋,孤带你练。”
果然。
大约发现了我的迟疑,齐王目光扫来。
“殿下为何要带我习练?”我按捺着躁动的心跳,强自平静地问道。
“顺道罢了。”齐王道,“你不想练?”
我思索了一下,这话问得好。
冰戏我自是要练的,他既然自己送上门来要教我,我没有拒绝的道理。何况,这里面还有了兄长的默许。长兄如父,我一个知书识礼的女子,自然要听家里的话。
论理,这不能算我自毁清白。
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想。”我看着他,有了方才想的那一番道理,心中已然没有了忸怩,微微一笑,“多谢殿下。”
齐王不多言,自往冰上而去。那笔挺的后背和昂着的头,仿佛今天不是偶遇,而是我千方百计把他求来的。
虽然风有些大,但今日的天气比前两日又晴朗了些,太阳露出脸来,能见着些蓝天。
我仍觉得有些冷,披着我的狐裘披风,穿上冰鞋。
冰面上滑得很,我一步一步挪动着,很是笨拙。
一阵微风扫过,齐王在几步开外停住,看着我。
我不理会他,待得走到了冰面平整的地方,才开始滑起来。
齐王仍隔着两步远,竟是跟着我倒着滑。
我快他快,我慢他慢。与我的小心翼翼相比,他收放自如,轻松得仿佛一尾池塘里的鱼。
他仍是那副不苟言笑的模样,只将眼睛看着我的脚下,仿佛一位检查学生课业的严师。
大约是他的目光严肃,我也不由地收起杂念,也将眼睛看着脚下。
不过跟上次一样,我虽然会滑行,但仍旧不会转弯和停止。没多久,前方出现了一处露出冰面的枯芦苇丛。眼见要撞上,齐王不紧不慢地伸手,拉着我的手臂,转了个弯。
“殿下怎不像上次那样要我又是单脚,又是换脚的?”我忍不住问道。
“自是为了成全你。”齐王道,“你喜欢上冰之后先胡乱滑一番过瘾,不是么?”
我:“……”
“这可不是胡乱滑。”我反驳道,“我的几位好友都是如此,只不过她们练得比我勤,不出三年,也能在冰上转圈了。”
齐王看我一眼:“如此说来,你也打算练三年再赴那冰戏会么?”
我无言以对。
齐王不多言,带着我到了更远更开阔的冰面上,问我:“可知道该如何停下?”
我说:“知道。”说罢,又补充道,“可我每每停下便要摔倒。”
“故而你要先学如何摔倒。”他说,“你先停下试试。”
我看着他,很有些犹豫。
大约是发现了我的迟疑,齐王道:“孤扶着你。”
那语气笃定,我又踌躇片刻,终于下定了决心,试着将脚尖相对。
好不容易刹住,我的身体却与从前的每一次一样摇晃不稳,往前方倒去。
幸好有齐王扶着,我没有真的跌倒。
“你要收住之时,该把两腿打开些,再以双脚相向。”齐王说着,放开我,自顾地滑一段,绕个圈,最后在我面前停住。
冰刀优雅地打横,在冰面上刮起些微的冰屑,落在皂靴之上,点点莹白。
“看明白了么?”他问。
我“嗯”一声,收回目光。
“再滑起来。”他说,“用单脚。”
我照着他说的,将重心放在一只脚上,用另一只脚出力。
齐王仍旧在我面前倒着滑,隔着两步看着我。
我不喜欢这枯燥严肃的氛围,觉得既然兄长既然费心撮合,我也不必苦大仇深一般话也不说。
“殿下今日还要去打马球么?”
滑了一段之后,我问道。
“不去。”齐王道,“为何这般问。”
“殿下上回就是滑了一圈就打马球去了。”
“上回是上回。”齐王道,“孤早与人约了,不可失约。”
我说:“宫中那冰戏会,往年一些宗室亲王也会去。殿下去么?”
“圣上并不曾下旨令孤入宫。”齐王道。
圣上会下旨才怪。我心想。他要是知道齐王的冰戏这么好,只怕以后齐王更不会有任何展露的机会。
“听说如今殿下已经住到了王府里。”我换个话题,“那王府好么?殿下住得习惯么?”
“王府里的也不过是屋舍罢了,并无不惯。”齐王说。
我“哦”一声,没了话。
不得不说,在与人交谈的方面,齐王有着用一句话把话题说死的本事。不像景璘。只要他愿意,他能够扯东扯西说个没完,并且能够时不时冒出甜言蜜语,把他想哄的人哄得开开心心的。
当然,也许问题出在了我的身上。我并不是那齐王想哄的人。
正当我转着这些有的没的念头,忽而听齐王道:“你过年之时,会做些什么?”
倒是难得他主动聊天,大约他也觉得无聊。
我说:“也不做什么。到我家拜年的宾,会在年前登门送礼。三十开始,宫中日日有典仪宴饮,我须得和父亲兄长一道入宫去。一直到初八,朝中开政才罢休。不过宫中仍有些大大小小的游乐之事,一直持续到上元之后,才算得把年过完。”
齐王听了,似无所触动。
这也并不出乎我的意料。他虽是宗室,但从小到大只待在同春园里,这些宫里头的盛事与他一点关系也没有。
“如此说来,三十之后,你便无暇再到灞池来了,是么?”他说。
我愣了愣。
说了半天,没想到他只关心这个。
“殿下为何这般问?”
“这般下去,你想在初九之前练到不会摔倒是做梦。”
我:“……”
看着他那言之凿凿的模样,我心中涌起一阵不快。
这辈子,我最讨厌别人说我不行。
父亲和兄长也不行,何况是这么个外人。
“这不必殿下操心。”我昂着头,道,“殿下也不必管我,我自会练出那不摔倒的本事。”
齐王不置可否,过一会,忽而道:“看着脚下。”
我回神,这才发现前方不远有一处大坑。想来曾有人到这里来凿冰钓鱼留下的。
这一次,齐王没有拉我。
我见势不妙,忙急急刹住。虽然比上一次做得好,但还是不够稳当,一下倒了下去。
冰面很是坚硬,幸好我身上的衣裳够厚,外面还有皮裘披风,没有摔破膝盖和手掌。但我知道,自己摔倒的样子大约蠢得很。
再抬头,齐王就站在面前。
阳光之中,他居高临下,唇角微微弯着。
竟似在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