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幕城的目光越发显得深沉慑人,尹莫幽敏锐得如同感觉到危险的小兽,伸手便探去捞衣衫,手指尖儿刚碰到衣服角,便被廖幕城滚烫的手掌覆住牵起。
她瞪了他一眼,听他哑声笑道:“娘子,咱们——该歇了。”
说是该歇了,廖幕城只是拥着尹莫幽躺下。
京城里八月的天儿,深夜已经有了凉意,这两日又刚下过雨,夜里更觉得寒意逼人。
他拉过轻薄的锦被来将尹莫幽捂得严严实实,自个儿却懒洋洋坐起身子来。
尹莫幽瞅着廖幕城,不知他又要玩什么花样,却见他低了头,手指勾取了自己的一缕墨发,又勾出她的一缕青丝,用手梳理整齐,轻轻系在一起。
结发共枕席,相守以终老——尹莫幽一怔,头脑里忽然闪过这样的诗句,正感慨间,看到廖幕城又躺了回来,两人头依着头,共枕同被,他伸出手臂环住她的腰,另一只手在被下握住她的手,满足地一声长叹。
尹莫幽却仍怔着,身体在他温暖的怀抱里微微蜷缩着,只觉得被他握着的手,手心发热,曾经微凉的心也渐渐发热。
结发共枕,相守终老,这是他的期待吗?
今夜,她想起穿戏服,这只不过是一时兴起,想起他在府衙时马车里的话,心软想如他的愿罢了。
没想到他反应会如此之大,如此之真。
想不到他会为她绾发簪花,画眉梳妆,亲写婚书,合卺结发,她以为他如她一般,也是一时兴起,毕竟他们俩没有礼官,没有花轿,没有高堂,没有官媒,也没有宴席,没有宾,喜庆的红绸未挂,连张喜字都未能贴,怎么也没有那成婚的喜气。
可是没想到,他依然兴致勃勃地与她拜了天地,行了合卺礼,连结发共枕都没落下。
虽然事出突然,可是能行的夫妻之礼,他一样也没有疏忽漏掉。
尹莫幽侧头,瞧见廖幕城笑容浅淡,那从来都慵懒的意态此刻满足而温暖。
他不是配合她做游戏,他是认真的!
“为夫尚有一事未得如愿,还望娘子成全则个。”他将这一刻品味足了,才睁开眼,转头笑看她,眼神里浓浓的都是深情。
尹莫幽挑眉问:“你是说——洞房?”
这世上的女子,估计也就只有她,能脸不红气不喘的说出这俩字来。
廖幕城闻声顿时低笑一声,转身将尹莫幽拥入怀里,抱着笑了许久,戏谑道:“即便娘子想要洞房,也得先唤为夫一声夫君不是?”
尹莫幽这时节才脸红,自己想歪了,今晚他从合卺酒开始,就求着让她喊夫君了,她不理解廖幕城怎么对她喊的这声夫君如此执着。
“嗯?”廖幕城将脸埋在她颈窝里磨蹭,暖暖的鼻息带着鼻音,蛊惑得她骨头几乎都酥了。
“不唤?”他笑问,那唇微微上移,试探着轻吻她的耳垂。
尹莫幽只觉得半边身子都酥软了,力气莫名都被他吸走了,哪还能开口说话?
廖幕城的笑声却沉了些,似乎是要惩戒她,那邪恶的手指一勾,她忽觉肚兜一松!
帐中忽闻吸气声,气息凝滞瞬间,渐生婉转。
阁楼廊下,柏影倚着门框,柏然盘膝闭眼,两人都当没听见。
楼上声音浅如雾霭迷蒙,两人只专心听院中合欢树叶飒飒微凉;楼上声音黄鹂如啼,两人只专心听夏虫啁啾;楼上声音如浪拍岸,柏然甩甩衣袖,袖风甚大,什么都没听见。
而后两人听见楼上传来低笑声,与自己有关的玩笑。
尹莫幽有些咬牙切齿却软软的声音:“这柏然办事,越发能耐得自作主张了。”
“嗯,都赖你这新主子调教有方。”廖幕城笑得志得意满。
“哼,他哪里当我是主子了?只怕那心里时时刻刻都思谋着维护你。”尹莫幽声音酸酸的。
“有吗?瞧不出这家伙还是个念旧的主儿,依为夫看,这回他自作主张倒是办对了差事,该赏;不过——这维护我不就是在维护你吗?我都是你的人了!”
尹莫幽被这雷人的话说得呆掉。
门外二人同样觉得没脸,这话说得也太没骨气了,什么我都是你的人了,这话该倒过来说才对,这样想着,多嘴的柏影竟然不由就说道:“主子的话该这么说,你都是我的人了……”
他一出声,一时间内外俱静!
柏然以手扶额,这家伙,就是管不住自己的嘴巴。
柏影大惊:“额——”迟疑瞬间,他的嘴巴再次跑到了脑子前边,“小的的意思是——时辰到了,主子该准备去上早朝了。”
柏然绝倒,他瞥了柏影一眼,没出声,那意思很明显——找死。
阁楼里,软烟帐帘儿却一掀,廖幕城果真听话地下了榻,但见他暖肌玉骨,莹莹生辉,烛光下闪着一层细密的薄汗,他伸手一拉,红袍一展便将背脊遮了。
尹莫幽也听到了柏影的话,她抬手掀开半边帐帘儿,肩头玉颈,如画红梅,比眉心那朵金箔花钿还要娇俏几分,却也浮着层香汗。
细看来,青丝微湿,眼神朦胧,说话尚且有些气虚,话却认真:“这么就去吗?如此,老是忍回去,对你的身子可不好。”
廖幕城闻言无声地咧嘴偷笑,边穿衣边打趣:“娘子当真惦记着洞房吗?”
尹莫幽顿时绷着脸,面色微冷,她是为他的身子着想才说的!
见她恼了,廖幕城才将那戏谑的笑容收敛,坐到床边,轻轻地抚摸她的长发。
那发丝刚刚与他的结在一起,他下床时有多舍不得解开,就有多珍惜她。
那滋味在他心底百转千砸地绕着,他未言明,却只有他自己品得出其中酸甜:“幽儿,我这辈子就认你做我的妻,我不想苛待你,也不能;你是我的妻,应当三媒六聘,十里红妆,天下为媒,四海为证。”
他有此心,若说她不感动,那是自欺欺人。
可比起这些,尹莫幽更在乎他的身子。
他若不常撩拨她便是了,可这些日子,两人见面的次数不少,他常常不正经地勾搭来勾搭去的,然后把他自己给弄得火烧火燎,却又再生生地忍了回去,长此以往,她担心对他的身子不利。
“那要等到何时?”尹莫幽问。
实在是她不得不有此一问,他如今地位尴尬,陛下毫不掩饰地宠信他,把他看得比其他皇子都重要,可骨子里估计也是堤防的,让陛下给他指婚,那选择的对象绝对不可能是相府嫡女、青州郡主的她,陛下怎么可能让他的婚事成为他的助力?
“最多一年,我保证这份婚书上能盖上传国玉玺。”廖幕城对此事思谋筹划得久了,说得很有信心。
“哦。”尹莫幽对此事似乎没有多大反应,把帐帘刷地一放,便转过身。
“娘子,你就喊一声夫君安慰一下为夫嘛!”廖幕城觉出她不高兴,就在帐子外边软声地逗她。
尹莫幽头也不回,回道:“你想听夫君,也要再等一年。”
廖幕城多年来隐忍筹谋,绝非鲁莽之辈,既然他如此说了,必有周密计划。婚事不愁,终有成亲那一日,愁的是眼前他要听的那声夫君。
肉麻兮兮的,她试了几试,就是喊不出口!
既然他要忍,就让他忍着好了,以子之矛攻子之盾,打发他好省心的。
“幽儿,好狠心,你腹内那付心肠可是铁打的?”廖幕城望着那放下的床帐,幽幽似怨夫,却并不真心恼她。
“不是,你若不信,安排仵作,待我大去之日,剖开了拿给你瞧瞧。”尹莫幽回答十分淡定。
只留下廖幕城一个人在帐子外边被雷得外焦里嫩,这是不是尹氏最有特色的冷笑话?除了她,这世间绝不会有第二个人能说出来。
他回过神,噙着笑穿好衣袍,又走到阔椅边上,将那两张放着的婚书收入怀中,转身之时瞥见桌上还剩着一张红纸,不由心中一动,到梳妆台的抽屉里拿出一物来便坐下了。
尹莫幽背对着床帐躺着,支棱着耳朵,等着廖幕城下楼去,却久未听见他的脚步声,反倒是屋里窸窸窣窣的,不知他在做何事。
过了一小会儿,她听见脚步声走来榻前,帐帘一掀,不必回身她便感觉得出他那落在她背上的眷恋视线。
她以为他临走前还会说些笑闹的情话,亦或与她说一声再走,没想到他什么也没说,好像是掀开床帐只为看她一眼,随后便悄悄地走了。
待听见廖幕城走下楼梯,脚步声渐渐远去的声音,尹莫幽才回过身来仰面躺着,一翻身她便怔住了。
她的枕畔放着一物,目光落上去,燃得她眼痛,忽然鼻头有些发酸。
那是一张大红的剪纸。
——囍。
方正粗朴,稳稳当当地放着。
次日,尹莫幽醒来时天光已经大亮,昨夜好似做了个很长的色彩旖旎的美梦,唯有枕旁静静躺着的囍字,提醒着她昨夜的一切都是真的。
抬手摸摸微微发烫的面颊,她竟然跟廖幕城拜堂成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