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莫幽抬手指着女尸便道:“尸身肩膀乃至后背,肌肤全部被剥去,这是常见的剥皮刑罚,瞧着上边细密的刀痕,细看来长短不齐,厚薄不均,可见凶手初下刀手法并不熟练;五脏悉数剖出,挖肠剔骨,此乃凌迟之刑;
这上身的刀法处理看起来毫无章法,但最难处理的小腹,他却不曾割破,肠子未流出,可见还是有一定的功底,这除了天赋,必然还有家传的对刑罚要求的了解。”
接着看腿,从大腿处往下看,刀法痕迹已经渐渐整齐,至小腿肚处的切口已有了章法,片下来的肉片厚薄均匀许多;这说明凶手在利用这难得的机会学习;
杀小桃红行事秘密,给凶手莫府腰牌的幕后人,可能就是莫府里的人!
而此案还有一个重要疑点,是发现尸体的时间与发现者都太奇怪了!
小桃在距今晨两到三个时辰前被车夫勒死,送给凶手,除去凌迟、换衣和被吊起所需的时间,尸体在那个牌坊底下被吊最少一个时辰!
这段时辰内,此处巡逻的、打更的,怎都没发现尸体?
要么是因为下雨,都偷懒了;要么是被人知会过、或借机调开了。
不然,更深人静早已禁行,为何两辆马车在此处行走过,被不曾被人留意?
莫大人贵为太尉,管的就是这内城外城守城与夜巡等事,你既能将卫队支开,又有府里腰牌,还能找到可靠的刑吏来办此事,是谁还用我再多说吗?”
此言一出,满座再次哗然。
额,这意思是莫家老三也参与这起变态的谋杀里了?还利用了自己的职权来给凶手提供天时地利乃至人和的美好环境!
尹莫幽那话里的严谨推理,明白浅白,平头百姓听后也觉得莫天化难辞其咎。
老太太听得此案最后竟然连自己的小儿子都给套住了,顿时急了,强挣着站起,为儿强辩,怒叱尹莫幽:
“大胆狂生,口出何言!这事儿是我一人所做,天化早已分府另居,我谋此事,将所有人都瞒住了,只有亲近的几个人知道。”
莫天化闻言更是瞠目结舌,他抬手指着尹莫幽道:“你你你——竟敢如此、血口喷人!“
莫雨讷也是傻了眼,怎么一转眼之间,不仅祖母成了杀人凶手,还牵涉到小叔父身上,残忍辱尸!
他这些年身边都生活着一群什么样的亲人啊!
唯有一侧冷脸坐着的玉华公主眸中似乎露出幸灾乐祸的笑意,她那一直紧绷的稍稍前倾的上半身缓缓坐直了。
尹莫幽说完话,就开始不动声色地仔细地留意着莫家人的动静,看莫老太太与莫天化的神态,以及他们的语言,应是愤怒,不,是出离愤怒了!
唯独那坐在两个人之间的玉华公主,面部表情如释重负般放松了一直紧绷的唇角。
尹莫幽忽然笑了,她看向玉华公主,别有深意地开口:
“玉华公主,你说是吗?”
莫天化自从进了公堂,就没少问案情之事,他的神态尹莫幽留意许久,几乎能断定他对此案并不知情。
反观玉华公主,她从头至尾都未看过小桃红,便是尹莫幽唰地令人毫无防备地揭开那蒙着小桃红尸体的衣衫,她都不曾看一眼。
但她却还能留意到老太太被吓得晕过去,还能伸手便在紧急关头搀扶了老太太,一声婆母于仓促间喊得出,显得她有情有义。
以她与莫老夫人之间那只言片语的交锋,在场的人都能瞧得出来,二人之间嫌隙早已极深,若她与莫天化、莫老夫人同时看到小桃红尸体惨象,断然也会惊到,哪里可能如此准确地留意着莫老夫人的动静,还能及时援手?
玉华公主自始至终从未转身看过尸体。
这一反常之态,许是她对尸体的惧怕,还有个可能就是她早已知情,知道小桃红尸体被凌虐的恐怖模样,压根儿就不打算看;而玉华公主的注意力一直都在莫老夫人的身上,看她晕倒近距离及时搀扶,还喊出了一声婆母。
真正目的是要近距离地欣赏自己的杰作给老太太带来的沉重打击,在她晕倒之前还用自己的声音刺激莫老夫人,换言之,莫老夫人被吓得晕倒的狼狈之态,是她今日来此大堂的乐趣之一。
这些本来不显眼的破绽,在莫老太太和莫天化虐尸的嫌疑被排除之后,玉华公主的嫌疑就明显起来。
尹莫幽那突然间把污水泼到莫天化身上的一番话,莫老夫人愤然地一番回护,彻底让莫家母子二人排除了嫌疑。
玉华公主那莫名其妙地释然的动作、隐约闪过眼睫的得意之态以及她右边唇角微微勾起露出的不屑之色,再也无法掩饰,狐狸尾巴就此露出——她自以为自己的目的达到了,连青州神断与京兆府尹都能瞒得过去,她的心情除了得意,还有对在场众人的讽刺。
这一系列的细节,确定了尹莫幽内心深处真实的判断——玉华公主才是此虐尸案的幕后主使者。
这话公堂里的人都不信,廖清远竟然无法克制地发出一声轻笑!
廖幕城与宇青、柏然同样觉得莫名其妙,怎么突然就扯到了玉华公主的身上?
莫家的人都一脸呆头状,显然不信,莫天化也不信,玉华公主再嫁两次,早已与莫家脱离关系,若不是有莫雨讷连着,压根儿就与莫家再无关系,此举何意?
唯独莫老夫人的右手手指紧紧地又哆哆嗦嗦地转着佛珠,
玉华公主抬头嫣然一笑道:“小李将军此话何意,本公主不懂。”
尹莫幽眼神如冰,望着玉华公主,淡然道:“公主不懂无妨,莫大人明白就好。”
“小李将军定是弄错了!”莫天化自己刚才被冤枉,郁闷愤怒至极,此时听得尹莫幽话头一转,又忽然疑到了玉华公主身上,自然更是不信。
玉华公主嫁入莫家,性情纯和,从不讲究公主的排场,更无架子,涵养风度,实能代表着天家风范,这是他作为小叔子亲眼所见,她怎会犯此辱尸的恶极之罪?
至于她那飞扬跋扈的恶名,他当然清楚是如何被人谣传散布出去的。
廖清远实在忍不住了,就开口道:“就是呀,小李将军,别查不出来凶手,就随便乱说,污蔑公主之罪,轻者鞭笞,重则贬官,还是谨言慎行为好,莫要再到处树敌了。”
廖幕城知道尹莫幽定然胸有成竹,故而毫不担忧地看戏,柏然倒是瞧着她揪出来一个又一个身份那么显赫的凶手,隐隐替她捏了一把子的汗。
尹莫幽不急不躁,对莫天化道:
“凶手是刑吏,左撇子、积极上进,冷静果敢,年纪很轻,应是出自刑吏世家,符合这些特征的人在刑部不会有几个,还是之前我说的那句话,莫大人是自己查,还是我上奏朝廷请旨去查?”
尹莫幽懒得与众人辩论对错,凶手若能查出,审审就知道是谁主使的,对错清晰立见!
老夫人闻声当即说道:“天化,让你查查又不是太难,你如此犹豫不决,不定别人如何想,还以为真是你主使的,拿来疑凶,谁要往咱们莫家头上泼脏水就清楚了,咱们府上也能洗去这虐尸的恶名。”
莫天化朝玉华公主看看,那眸中有难掩的痛心,而后他移开目光,朝莫老太太躬身行礼道:“母亲,此事就让李将军请了圣旨查吧,是非曲直自有结论,何须儿子多嘴,徒结怨恨。”
老夫人听得此言,叹息道:“也就你这样实诚的孩子,被人如此冤枉,还能有此肚量。”说完垂了眼皮,手中念珠儿飞速旋转,似乎要用佛号来压制心底的妄念嗔恨。
尹莫幽听他如此说,反倒觉得莫天化性子坦荡,有可取之处,也不再为难他,只瞧了方正大说道:“这请旨的折子,你写还是我写?”
方正大此时看案情已经真相大白,自然一副敢作敢当的样子,拱手道:“此事已经劳烦李将军太多,这些微末小事,就让本官代劳吧。”
说完就起身走向一边伏案记录案情的主簿身边,主簿早已经起身让座,方正大坐下开始写那奏折。
方正大写好奏折,双手捧着给尹莫幽道:“李将军看看,如此请旨可妥当?”
尹莫幽从头至尾看了一遍,颔首,瞧墨迹已干,就伸手接过:“我手下身手利落,不认得刑部的人,只知道奉命行事,让他们去效率更高,后边的交给我吧?”
话虽然是商量的口气,动作却十分果断。
方正大正有此意,得罪人的事儿他可不想做,当即就抬头瞧瞧外边的天色道:“这雨下得不小,我让人备蓑衣来。”
尹莫幽摇头道:“这点子雨用不着,倒是奏折还是用油布包着为好。”方正大马上就吩咐人去后堂取。
尹莫幽顺手就把奏折递向身后站着的柏然,吩咐道:
“你去宫里传送方大人的奏章,带一队人马直接在宫门外等候,拿了批复就快马直接去刑部查人,有几个嫌犯就带几个回来,我们就在此处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