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衙差们那骄横的嘴脸,挤在前边的老百姓吓得慌忙后退,可也仅仅是想想而已,身后传来的推力让他们几乎再次涌向前边。
后边来的都是远处赶来看热闹的。
一大早荷花巷里吊死个女人的事儿风儿一般刮遍整个外城,赶来看热闹的百姓越聚越多,巷子内外此时已经挤满了人,后头来的看不清情况,猛然朝前头挤,前头看清了的人吓得苦水都吐出来了,想退也退不出去。
“可惜——真是可惜了,那么一个出挑的美人儿——”七皇子廖清远高坐马上,笑眯眯地叹息,那话里除了幸灾乐祸,哪有一点可惜的意思?他真心地喜欢这份大清早就送给李铁蛋的礼物。
他还边叹边与一边吓得脸色苍白的林雨儿玩笑:“早说不让你跟来,你偏要来,如今想走也走不出去了。”
说着却翻身下马,担心真吓坏了这丫头,他也不忍心,更何况想到那纵容宠爱一双儿女出了名的玉华公主,他觉得很有压力。
当即冲林雨儿一伸手:“下来听小李将军断案吧,站得低些瞧不见前头那修罗场儿,省得吓病了,你娘拿我是问。”
林雨儿并非没见过死人,公主府里的下人服侍不周,被杖杀了的不是没有,可这样狰狞惨烈的尸身还是头一回见,她吓得脸色发白,却端坐马背不肯下来,固执地扬扬头,视线盯着廖幕城那穿着雪白袍服的谪仙一般的人儿,口中狡辩:
“我是来看小李将军如何断案的,既然敢来就不会被吓回去!”
她心里却纳闷不已,廖幕城是出了名的喜欢冷眼旁观之人,为何此时站在那恐怖的地方,寸步不离?对了,她忽然明白了,青州军虽然是白总督的嫡系,可来此受封的也有廖幕城的部下,想来,这些人被当做嫌疑对象,他是十分不爽快,这事儿关系到他的颜面,是以小李将军在审案,他在等结果。
单纯的只是在等结果吗?
林雨儿的心里有大大的一个问号。
方才廖幕城一出现,竟会出手救那即将摔下来的捕快,而且李铁蛋换上那身奇怪的衣服时,正好背对着他,她刚才好像看到他试图伸手帮李铁蛋系那背后的衣带,哪知道李铁蛋恰好就转了个身,自有亲随帮着系上。
难道廖幕城来这里,是为了给李铁蛋撑腰壮胆?
这时只听得人群中传出整齐的抑制不住的惊呼声,呀——
林雨儿抬头瞧过去,惊呼一声,一把捂住嘴,满脸震惊之色。
廖清远也抬脚上马,望去只见尹莫幽正俯身低头对着那女尸的头部,以廖清远的视力,他愕然之余仔细地分辨,方看出尹莫幽那动作是在查看女尸的唇,可那举动,周围百姓从她身后看,确实就像是在吻尸体一般。
廖清远的嘴角抽了抽,对尹莫幽此举恶心不已,活似吻尸体的家伙是他。
围观的观众震惊得忘记了呕吐,直看得两眼发花虚软。
但廖幕城和柏然站在尹莫幽身边,看到她只是俯身在观察女尸的嘴唇,看了一会儿后,她起身解了束着的裤脚,揭开一看,只见那双腿孤零零地只剩下两条细细的血肉模糊的骨架。
“女尸双腿被剔去肌肉,只剩腿骨,且膝盖骨也被剔除下来,掉在束着的裤脚带子上方。”
听得那些人胆颤心惊,再无人好奇窥视。
尹莫幽说完,顺手把那女尸的鞋袜也脱了。
那女的纤足小巧精致,指甲涂着蔻丹,尹莫幽将其握在手中按了按,此举又引起一阵乍然的惊呼声。
这动作看起来似乎是猥琐尸体,可她的眼底却冷静异常,抬头对主簿说道:
“尸体的面部和手脚完好,都已僵硬,眼睛角膜微浊、嘴唇微皱,可以断定的死亡时间是距离现在三到六个时辰之间,如果还要精确一下时辰,我需要样东西。”
“何物?”方正大似乎十分欣赏尹莫幽这验尸的法子,只想见识更多,当即就问道。
“洋金花,或者癫茄。”尹莫幽说话间微微凝眉,瞧着那乌压压一片的人头,这里边的出去很难,她的视线扫视间,忽然抬头望向坐在马上的廖清远,“劳烦七王爷跑一趟瑾王府,问问王爷府里有无这些药草,有其中一样即可。”
廖清远坐在马背上笑了笑,又大声问了一遍那两样草药的名字。
验尸怎突然用起药草来了?人都死了,用何用?
方正大很想问,廖幕城却明白尹莫幽做事从来没有无意义之举,当即就也顺着她的视线,瞧到了廖清远,对他微微勾勾唇:“快去快回。”
“是,这就去!”廖清远对廖幕城十分的恭敬,连声答着,打马转身,但见巷子口满满是人,挤都挤不出去。
但他毕竟是七王爷,京城里无人不识,见他要出去,还是为查案办事去,想看验尸结果的百姓们,便纷纷让出一条路来,廖清远慢慢挤出了巷子。
随后尹莫幽命令一队衙差挤过去,跟在廖清远身后也出了巷子。
他们奉命去将桂花班里的所有人、青州军被看押的百人,还有昨夜所住栈掌柜和小二都全部带来。
廖幕城听得她的吩咐,微微展眉,看她这阵势,为了洗脱青州军的嫌疑,今儿定有一场当街断案的精彩戏码!
方正大也兴奋异常,瞧尹莫幽那笃定的神态,如此大规模传唤涉案人员,此人定然心里已经有了结论。
尹莫幽就打算要当街审案。
昨天她包了桂花园,夜里就死了人,青州军里的人都有嫌疑。
但从她验看尸体得来的信息看,凶手不在青州军里的可能性很大。
此案若让府衙关起门来审,那些只知道开头却不知道结尾的百姓们不知实情及结果,不知要编出怎样耸人听闻的艳色谣言来。
她有敏锐的直觉,这个案子是有人故意为之,就是为了打压青州军。
青州军是白家立足的根基,是青州嫡系的人马,她不允许青州军的名声受损,她要当众为她的兵洗脱嫌疑,谁也别想把脏水泼到青州军的头上!
尹莫幽手下的人最先被带来了,青州军的少年们上战场打乌旸鬼子时天不怕地不怕,可无端摊上人命案子官司却有些说不出的畏惧。
历来官法如炉,许多人内心深处对官府的办案能力充满怀疑,觉得一旦摊上这类脏污事,被官府拿了,差不多不死也得脱层皮,故而在看到尹莫幽的那一刻,齐抱拳呼道:“小李将军!”
“我不问,尔等不得出声。”尹莫幽看向青州军的兵,几乎在对视的那个瞬间,少年们挺直了腰板儿,像在军中听见军令,哪怕看见尹莫幽身边躺着一具万分狰狞的女尸,亦不好奇不说话,站的纹丝不动。
相比起在青州边界与乌旸国鬼子战斗的万人杀戮的场面,相比起无数尸体被战马踏成肉泥落碎凌乱的惨烈场面,这具女尸显得温和许多。
随后被带来的桂花园和栈的那些人,在看见那具女尸后,则吓得脸色发白手哆嗦腿打颤。
尹莫幽任他们站着,没急着问,又等了半个时辰,廖清远才回来,他不仅带回了药草,还带来了宇青。
清晨刚道别,此时又见到,宇青像是昨夜没见过尹莫幽般,还是那般狂傲冷然之态,在瞧见尹莫幽身后的女尸时,微微蹙了眉头。
这女人真是百无禁忌,昨晚痛得苍白欲死,一转眼就站在这晨风里验尸了,她真是让他看不透。
“七王爷来寻本王要药草,本王不知小李将军有何用处,便一起带来了。”宇青手中提着只小药箱,一打开,里面有两层,一样药草占一层,满满的药草。
尹莫幽谢过宇青,探手取出药箱里的白玉药臼子,抓了一把洋金花,捣碎成浓汁。
廖幕城和柏然从旁细瞧,捕快们不吐了,围观的百姓也不吐了,都恢复了精神气,廖清远把宇青送进来便赖在圈子的空地处也不走了,所有人的目光都紧紧地盯在尹莫幽手上。
尹莫幽将浓汁调好,取了根细长的药草叶儿沾了一滴,两指撑开女尸的眼皮,单见眼白翻着,瞧不见一丝黑眼珠儿,她利落地便将药汁滴了进去!
“退后!”尹莫幽低头命令,五个离得最近的男人马上识趣儿地退后三步。
廖幕城悠然地望了眼晨阳,见那阳光斜斜照进躺着的女尸眼中,那药汁一点点地散开,女尸的眼瞳也微微见散,黑眼珠儿竟然转了出来!
“诈、诈——诈、诈尸——”一个近旁的捕快吓得惊嚎一声,百姓尚未惊慌,尹莫幽便一眼扫去,那眼中的寒意似乎冻住了他的舌头。
“妙!”外人还未看出门道来,宇青便心悦诚服地赞。
她所要的这两种药草皆是毒草,以金洋花来说,服之有情绪失调,幻觉、瞳仁散大、脉细不调等症,他平时常以此药炼毒,亦知其有致人瞳仁散大之效,却从未想过此药还能用于验尸!
今儿这趟是来对了,他虽与她时常研讨医术,听得她时时有新奇的见解,但看她验尸尚是第一次,果然一来就有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