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幕城一副操碎心的模样,心底郁卒欲死,他这是哪辈子做了孽,一副给尹莫幽当牛做马的模样,如此奔波白送功劳,人家还是一副不稀罕之态。
尹莫幽瞧着廖幕城那故作委屈的小模样,顿时笑道:
“还是世子想得周全,本郡主代外公道谢了;确实,现在还不是戳穿皇后真面目的时机,莫国丈率领大军镇守着银岭关,岳秋国已经与明月王朝重修旧好,那里的大军是不是该撤防?”
廖幕城这次真的发自内心地笑了,不是因尹莫幽道谢,而是因她后边的话,这话暴露出,她比自己更清楚陛下的布局,这才觉出刚吃那套,是故意拿话刺探他,挤兑他,对二皇子一案的功劳只字不提,就等着他自投罗网。
她把他算计得透透的,偏偏他就是乐意让她算计,还要装作不知道被她算计,真真可笑可叹。
“已经让莫国丈班师回朝了,多不过一两个月,就会到京。”廖幕城肯定她的揣测,旋即道,“你待会儿要去见皇后,猜猜看,她会不会承受不住田氏败落的打击?”
尹莫幽一怔,想起不久前老太太厨房那些婆子们所说的话,不免有着愣愣的。
皇后能不能经受住田氏败落的打击,关她什么事呢?
为什么所有人都把这账算在她的头上,老太太如此,廖幕城也如此,若是都一味的考虑他们的心情,那她有该怎么办?
她突然放下茶杯,蹙起了眉,望着廖幕城的潋滟水眸,面上露出淡淡疑惑:“你是觉得我很无情,很阴毒吗?”
廖幕城没想到她突然会冒出这样一句话,笑容一下凝在了嘴角。
他抬眼仔细看尹莫幽的神色,眼神里带着几分打探,他真真切切地看到尹莫幽那双眸深处蕴含着的挣扎和犹豫,似乎还带着一点自我厌弃,像是憎恨着她自己,憎恨她自己的所作所为。
廖幕城正色道:“我怎么会如此看你!我派柏然在你身边,你的一举一动我都了如指掌,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你所做的事情,都是因为田氏、皇后乃至你家老太太,都是率先对付你,若不是她们几次三番的要至你于死地,你也不会如此对付她们。”
尹莫幽白皙的指腹在茶杯上轻轻的抚摸着,微微侧头看廖幕城。
但见他难得认真,眸中带着一丝紧张,虽然表情依然怡然,瞧不出什么变化,但是嘴角的笑容却消失了,可见内心是有些乱的。
尹莫幽不由的笑了起来,他在紧张她。
他在担心她过不了内心那一关。
她微微叹息——这世间又很多事物,本就不能以同一个标准去衡量,素来与田氏亲厚的自然恨她,可是与她亲厚的人,当然是恨田氏了。
她不过是大早上被那糊涂的老太太添了堵,突然有了感触,随口问上一句,当然也有试探廖幕城的意思,并不是每一个男子都喜欢她这样强悍的女子。
这一世重生的目的是什么,她一直都十分清楚,她所做的每一件事,也都是在自保的情况下不得不为。
不过廖幕城的紧张在意,让她觉得心里有些小甜蜜,唇角不由浮上一抹笑容,眼里也溢出了掩饰不住的笑意,宛若春光灿烂了她的眼波,柔声道:“我知道,你的意思是说我‘人若犯我,我必犯人’,是吧。”
廖幕城见她眼底的神色恢复了正常,心底松了一口气。
自认识尹莫幽后,他便觉得她一直有着深藏的秘密,虽然她从没有说,但廖幕城觉得这个秘密是一定存在的,就像刚才尹莫幽那疾快地一闪而过的情绪,就像她昨晚,给他说那个老者时的凄楚,都绝对不是表面上的那么简单。
“没有谁情愿一直处在被动挨打的下位。”廖幕城点头,深沉的眸中掠过一抹明艳的光芒,似黑蒙蒙的夜里朗月倏然照射的天空,远远望去,透着一抹深邃的色泽,他的表情像是想到了其他的事情,脸上有着一抹思绪。
“确实,你这不叫狠毒,这叫谋虑,你但凡弱上一点点,早就被她们啃得骨头不剩了;再说,你是对付陷害自己的人,这若叫狠毒,那皇后出手对付田氏,该叫什么呢?”
尹莫幽被廖幕城这后边的话吸引了兴趣:“那导致田氏猝死的药是皇后给的?“
廖幕城点头。
尹莫幽想了片刻:“皇后此举也不叫狠毒,想来,她是不忍心让田氏承受那活着的诸般痛苦吧。”
廖幕城顿时笑出了声,指了指她:“你能说出这话,就知道你不仅不狠毒,还很善良,你高估了皇后的人品!”
当即把皇后派人掘出田氏的尸体,而后焚烧,被他的人半途拦下,送往宇青那里的事儿给她说了一遍,而后补充道:
“田氏已经被宇青用药物催着提前苏醒过来,容貌被毁,痛不可挡,我已经安排好,她会心甘情愿地帮你指认皇后的。”
听得尹莫幽眉心微蹙,叹道:“这般残忍程度,确实让人仰望;与这样的人为敌,着实惶恐。”
不知道是不是她眼中流露出的忧色,只听得廖幕城的声音:“放心好了,我绝不会让别人欺负你的。”
廖幕城很快就告辞离开了,不久,宫里的太监果然来尹府宣旨。
老太太忧思过度躺了,白氏回娘家了,尹丞相上朝未归,估计直接被召入宫里,尹莫幽只好恭敬地摆了香案,孤零零地接了圣旨,请入厅内喝茶。
搁往常,宣旨的太监定然不会推辞,可这次,那太监面含冷笑,不屑地回绝了她的邀请,只扬起诡异尖利的声音道:“青州郡主,请即刻跟咱家入宫。”
尹莫幽眼看那太监连茶水钱都不要了,估计她此次入宫,定然凶多吉少。
与是带着馨菊与紫芍,跟那太监入宫,二人到了宫城的外城就被拦下,尹莫幽独自一人跟着那太监入了——凤坤宫!
尹莫幽清楚凤坤宫的建筑布局,看着那前世曾经熟悉的殿阁楼宇,她的步子走得异常沉稳,若不想重复前世的命运,她必须镇定、再镇定。
她不怕这莫须有的罪名,她怕的是她的小命,在这宫廷内如同蝼蚁,不给她讲公道的机会,她能确定,陛下不会白白地牺牲她,导致失去尹丞相与白总督二人的支持。
凤坤宫内,帝后二人并肩坐在上边雕刻着飞凤的正坐座椅上。
听得太监通报,传尹莫幽入内。
廖尘封散漫地抬眼,眯眼看着低头恭敬地走进来的尹莫幽,眼神有一瞬间的恍惚。
而坐在他身边的皇后,在看到尹莫幽进来的时候,眼神里闪动着一种奇异的光芒。她那戴着数个宝石戒指以及长长的假指甲的手,竟不自觉的抖了一抖,引得廖尘封收敛了眼神。
他侧头看看皇后,只见她脸上呈现怪异的神色,胸口起伏很大,似乎那胸腔里有一股蓬发的无法遏制的怒意,使得她拼命压抑得微微发抖。
尹莫幽低头跟着太监进了殿内,恭敬地跪下:“青州郡主,相府嫡女尹莫幽,叩见陛下,恭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叩见皇后娘娘,恭祝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廖尘封微微抬手,一边伺候的太监一扫拂尘,喊道:“平身。”
尹莫幽恭敬地谢恩后,这才抬头,发现父亲坐在右侧的锦凳上,走过去与父亲见礼:“女儿见过父亲大人。”
尹丞相对她点头,破例拉着她的手,让她站在他身边。
“尹莫幽,你可知道,宣你来此,所为何事?”廖尘封率先开口问道。
尹莫幽慌忙丢开父亲的手,上前跪下回话:“回陛下,天意自古高难问,不过想着我曾经说过的话,臣女推测,陛下此次召臣女来,必然不是要听臣女不久前见识过的江南的奇山秀水。”
廖尘封听得不由微笑,他温和地说:“你起来站父亲身边回话,何以见得寡人召见你,不是为了听你说那三千里之外的江南水域风光?”
尹莫幽笑得更加灿烂:“既然陛下准了臣女站着说话,干脆也一并准了臣女一句一个‘回陛下’这样的套开头呗,如此说话实在不爽快!
臣女的理由是——这是凤坤宫,陛下若是要召见我聊天,自然是在你的地盘,而这里是凤坤宫,是皇后娘娘的地盘,故而臣女推测,召见臣女的定然是皇后娘娘。”
廖尘封瞧着她如此落落大方,巧笑嫣然,不畏不怖,不卑不亢,那眼神带着微笑,更加温和:“你倒是个有胆气的,好,准了!”
皇后气得鼻孔都出了粗气,她侧头哀怨地看了看廖尘封,柔声道:“陛下——”那声音柔媚入骨,听得尹莫幽身上鸡皮疙瘩暴起。
廖尘封道:“皇后有话要问你,照实说,莫要撒谎,当然也莫要害怕,实话实说即可。”
“臣女遵命。”尹莫幽回道,而后抬头,看向皇后,便看到皇后的表情,那是一种几次三番失败后露出来的不甘与愤怒,她只好再次上前,向着皇后跪拜,道:“皇后娘娘吉祥,有什么话要问臣女,请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