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督可知那些反贼有无马匹?”尹莫幽问道。
她想不通,马匹朝廷管制极严,
青州在明月王朝的最南端,南方隔海岛国就是乌旸国,战则是海战,几乎用不到马匹,故而青州府除了官府设置的驿站、守备军骑兵之外,几乎无马,商旅贸易,压根儿就不许马匹往此地流通。
可是若没有马匹,反贼如何在大军扫荡而来时,跑得一个人影都找不到?是什么样的交通工具给以他们飞速逃遁的机会?
白宗唐至此方苦笑道:“反贼有马,来去如风。”
“何人通过何渠道运得马来?”李铁书大惊,在他看来,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马匹大都是由北方岳秋国进贡或者互市贸易而来,何人有此神通能把极北之地的良马在朝廷的重重关卡之下,运到国土最南端的青州反贼手中?
白宗唐摇头:“不知,州府曾经查过,并无马匹经过的记录。”
众人顿时觉得这偏远的青州府,竟然在不知不觉之间,就被几股势力不明的敌人虎视眈眈暗中操控,从掩埋在甘蓝江边的机关阵,到现在为害一方的骑马飞奔的反贼!
这只翻云覆雨手,似乎要掀翻青州这片天。
这一切只有找到反贼后,才有可能知道。
尹莫幽觉得很匪夷所思,九个聚众造反的寨子,对抗地方上二州联合发出的四万大军,他们凭着相互援助以及那胯下马就敢如何逞能?
为何那四万大军来此剿匪时,不把这些寨子给彻底摧毁平了,却徒劳地空手而返?
大伙儿总觉得,这流民为祸之事,着实蹊跷。
李铁书未说话,只低头瞧桌上地图。
柏然依旧那张冷脸,瞧不出丝毫的情绪波动。
白总督道:“现在这些反贼有多少人,我确实不知,不然也不会动心思去探查。但当初我随州府士兵剿匪时,这九座寨子,那马匹足有五千多匹!”
“五千!”燕青和李铁书齐惊。
五千多马匹,便是五千多骑兵!
不知这些寨中如今有多少骑兵,若还是这么多人,盘踞山寨依着易守难攻的险要之势,确实可与州府军马抗衡。
他们都是步兵,且只有四千多人,自古步兵对骑兵便处于劣势;而这样的野外战争,骑兵的冲击力向来都如王者,只要略懂兵法,一般都会胜利,就算失利,骑兵也可凭着马匹速度,全身而退。
步兵面对骑兵,只能以阵势集结盾枪阻挠骑兵的冲锋,即便如此,也只有被践踏屠戮的命运。
“如今这些寨中的骑兵是否也有此数?”尹莫幽问。
“这便是我们要查的!老夫来此之前,陛下曾亲自交代过,反贼为祸之事有异,要这支军队在进崖州城前,定要将此事查清!”白总督道,若与乌旸国开战,此地不能生乱,不然腹背受敌,断无胜利的可能,在朝廷大军开赴此地前,反贼必须要剿平!
“不必查那些寨子。”尹莫幽忽然开口。
她一开口,帐中人都愣了。
大家都商讨完了,正准备讨论从何处下手查,她竟说不查寨子了?
那——该查什么?
尹莫幽忽然往前走了两步,伸手在桌上地图那崖州城外三百里的范围内一划,她手指划过之处,一个寨子也无,尽是寨子外围的村庄,只听她手指敲着桌子,指着那些村庄道,“有问题的,是周围的村子!”
白总督、柏然、李铁书、李大壮的目光都落在这些村庄上,抬头眼神有些茫然地齐望尹莫幽。
显然十分十分的困惑!
尹莫幽扫了他们一遍,不紧不慢地说道:
“人是在离崖州城三天路程的范围内失踪的,这是证据显示的事实;
不必想他们失踪前有没有遇到反贼劫掠,身份是否被识破,被抓还是被杀,这些毫无意义,都属于结果!
重要的是失踪前他们在做什么!
找原因!
既然他们的目的是打探那寨子的虚实,换做你们去做这些探子,你们会如何做?直接去寨子里与反贼照面?
不可能吧!认真地想想他们一路做的事,除了百里一联络,十里一暗号和每天匆忙的赶路,他们做得最多的是——四处打探搜集信息。
崖州城是南部除了青州城之外的第二大城,九个寨子所在地方的外围就是村庄!村庄是借宿和打探消息的好地方,如果换了我们,会过村而不入?”
除柏然依旧一张冷脸外,其余人皆目露亮色。
“既然他们会进村借宿,伺机探那村寨之事,而又正好在这段时间内失踪,那么这些村子我们就该认真查一查;
重走一遍他们走过的路,重做一遍他们做过的事,真相在我们经历他们经历的一切时,自然会大白于天下。”
尹莫幽的手再次伸到地图上悬空画了半圈,而后落下:“他们此行赶速度,必走官道,崖州城外三百里,这个村子离官道最近、标记也显示是上千户人家的村庄,也是此处最大的村庄——牛家村!”
“对呀,换做是我,也知道一张陌生的面孔到大村庄打探消息比较安全。”李大壮恍然大悟地挠挠头,笑得释然。
众人都点头赞同她的这番见解。
尹莫幽直起身,抬眼望向那几双激动的眼睛,收了手指悠闲地弹了下,问道:“如此,目的地有了,总督大人,我们何时出发?”
到第二日黎明时,一行人才出发。
白总督乔装成一名告老还乡的员外郎,尹莫幽扮成小厮,李铁书做他老本行——账房先生,柏然、李大壮扮成家丁,五人换了普通人对应身份常见的衣衫,出发时天方破晓,一辆马车停在一道山谷口。
白总督已在车里等,李铁书是账房先生,自可与他同乘一车。
尹莫幽是小厮,按规矩该在车外护着,柏然板着脸对她道:“你和铁书都去车上,我驾车,大柱与我守在外头就成。”
尹莫幽挑了眉梢,不说话,只跳去马车一侧坐了,没有进车内的念头。
她此时的身份是小厮,小厮和主子同乘一车,路上若遇上稍微有些眼力见的人,必露马脚。
柏然皱眉,望尹莫幽背影。
晨阳刚从广袤的黄土地尽头处冒了个眉尖儿,那金辉便映得天地一色。
尹莫幽一身素布青衫,在这天地风尘里,背影如凤尾河畔的一抹翠色,清卓异常,入得目来,便是一帧风景。
天底下何等女子能行她所行之事?
她以相府嫡女,御封郡主的身份女扮男装从军,已够惊世骇俗,入了伍内行事脱俗出众,这是打定主意要做出头鸟了?
他的忠告,她一句儿都不曾放在心上。
此次深入虎穴,凶多吉少,她可想到?
定然是想得到的,此行的目的地都是她定下来的!
柏然阴沉着脸,望着尹莫幽的背影,不由有些怔。
李铁书撩起车帘,本要上车,却意外发现他怔然的眼神,再循着方向望向尹莫幽,眉头渐渐皱了起来,心里一个咯噔,这传令官那眼神,莫非发现什么破绽了?
不然,以尹莫幽此时那无比平淡的眉目,如何引得他注目乃至失神?
这时,马车里传来白总督不耐烦的声音:“谁要与老夫同乘一车,赶紧进来!”
李铁书赶忙打了帘子,踩了踏脚便要上去,那动作却忽然一顿,望向马车内,瞪大眼睛。
尹莫幽发觉他停了动作,转过头来,一眼望见车内的白总督,也瞪大了眼。
马车里,一位身着栗褐锦袍的男子正襟危坐,眉似飞扬刀,目如沉寒铁,鼻梁下巴都线条冷峭,尤其是那长须,已经尽数刮去,英挺异常,那铁骨铮铮的男儿气,竟有七八分的俊朗。
白总督被瞧得恼,抬手习惯地摸胡须,却摸了个空,当即就不自在地把脸转向车帘,怒道:
“瞧什么瞧!老夫不就是把胡子刮了!在青州太出名了也不好,许多人都见过老夫,不把胡子刮了,让人认出来怎行!”
“总督刮了胡子,反倒显出俊来!”柏然笑道,这胡子一刮干净,确实让人认不出来。
“走!”白总督怒,“这把胡须跟了老夫多年,回头一定烧了这些寨子出气!”
白宗唐是出了名的爱他的胡子,如今要做探子,胡迫不得已刮了,那些寨子里的反贼怕是要倒霉了。
尹莫幽淡淡地注视着,眼神柔和。
这是她嫡亲的外公,白家崛起的擎天柱,她一定会帮着他施展抱负,为白家乃至自己母女打下钢铁般可靠的功业,再不会让他郁郁不展,困顿下僚。
上一世她绝对不曾见过外公没有胡须的模样,这一世倒是见到了,他如此英武,如此俊朗,难怪娘亲的模样长得极好,想来是随了外公。
柏然哈哈大笑,一指尹莫幽道:“瞧瞧,铁蛋都看呆掉了。”
白总督瞧到尹莫幽眼里的笑意,颇为平和地朝她眨眨眼,笑道:
“铁蛋呀,无须为老夫伤神,待这青州太平,你与老夫一起留胡须,这男子啊,留了胡须,方更显出男子英伟,你这模样太稚嫩,留了胡须,看谁还敢质疑你的见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