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莫幽听提到李铁书,马上就想到推荐他入京城大学堂读书的事,当即说:“馨菊,这两日记得提醒我,走之前要把李师爷的入学举荐书给他送过去,别耽误了。”
“记下了小姐,大柱说李师爷那脑袋瓜儿灵泛,不过,你说他要是读书有了功名,以后瞧不起咱们那店怎么办?”馨菊有些发愁。
“呵呵,你还想让他给绸缎庄做一辈子师爷?”尹莫幽失笑。
紫芍接口道:“人家只怕是担心累到人家的大柱哥哥呗!”
馨菊听紫芍如此笑她,顿时撩起水就往紫芍的身上泼,紫芍咯咯笑着投降认输,生怕惹到尹莫幽。
馨菊忽然想起件奇怪的事,就连忙说了:“小姐,雅兰前儿那天路上与二姨娘院里的一个嬷嬷招呼,那嬷嬷说去库房领取了新疆来的大枣,那样子拿了许多,聊了几句,好像是二小姐在吃,说二小姐的胃口本来吃东西就少,如今早晚吃得差不到就剩下大枣了,也不知道这是要补什么。”
尹莫幽听得莞尔一笑,心里知道这尹倩儿定是在祖母那里听了方子,毫不疑惑地就回去吃了。
那翠云的妹妹是个粗壮的农家妹子,月经量少,吃大枣就能调养回来的;而尹倩儿却身体孱弱,终日多思多虑,这大枣吃到她的口中,肯定不对症,能吃出什么样儿,倒让她十分期待。
无论如何,那套儿本来就是给她设计的,如今瞧着尹倩儿终于上了套儿,心里更觉安心,即便自己与娘亲走后,也不怕尹倩儿能掀起什么大浪了。
口上随意道:“想是二小姐觉得脸色太苍白了些,大枣吃多些,估计会红润起来。
第二天早起过去给祖母请安,老太太的头风果然发作了,依着弹墨锦垫,眉心凝成个疙瘩,尹莫幽知道她是挂念田氏母女夜里睡不好才如此的,也不多嘴,只给她按压了头部。
白氏带着三位姨娘过来给老太太请安,说今儿要带着尹莫幽出府看望爹爹。
老太太瞧着白氏那越来越有颜色的脸,觉得心里窝火,自己都睡不着觉了,白氏还这么神采奕奕,真真是不顺眼,道:“既然你们娘俩要奉旨归省,需要准备的事儿多,这两日该忙什么就忙吧,也不用再晨昏请安问候了。”
白氏谢了后,又说:“儿媳此次走的时日定然不会短,二姨娘又被皇后留在身边伺候,家里的事务还是要劳烦母亲分心打点。”
三位姨娘一听,这白氏回了娘家,二姨娘也不在家,这简直是喜从天降的大事儿。
当即都心思活泛起来,王姨娘快嘴快舌地笑着给白氏道喜:“夫人这是多大的荣耀,父亲加封为封疆大吏,幽姐儿又被封了郡主,还能奉旨归省,真真是羡煞世人。”
白氏看看她那笑里藏刀的模样,只微微颔首。
李姨娘神色淡然道:“姨娘快别说这样的话,夫人不知道有多糟心,听人说是幽姐儿的外祖母身体不大安,老太傅亲自求圣上的。”
白氏听这话算是靠谱的,就神色黯然地垂了眼,娘亲病重,她确实是万分忧心:“李姨娘说的是。”
张姨娘也难得有了说话的兴致:“青州大旱三年,颗粒无收,府上自然不会缺了吃的,可那气候也难养人,家父仕途不济,从接了那青州知府的大印,就一连遭遇大灾情,夫人此次回乡,可否帮妾身捎带一封家书?”
白氏含笑道:“即便你不说,我也打算备了薄礼前去问候张知府,此次回乡,少不了要拜托令尊照料。”
众人这才想起,张姨娘是青州知府张金山的庶女,论起来,与夫人确实是同乡。
张姨娘听白氏说话气,如此给面子,连称不敢,只说回头写了信,就送过去。
老太太这才想起青州大旱的事儿,不由又替白氏担心起来:“你回头让管家采买些好药材,时新的瓜果,多买些给你娘捎带着,亲家母一看就是大富大贵之人,回去尽心服侍,定然很快就会见好,回头缺了什么,尽管写信来,会让你们老爷备了送过去的。”
白氏极少听老太太如此体贴之语,当即眸含清泪,跪下叩谢:“多谢母亲体谅,此番离开,不能随时伺候在您老身侧,万望母亲多多保重!”
老太太看白氏如此知道好歹,也生出一些恋恋不舍来:“你去吧,不是还有她们几个在陪我老婆子解闷吗?”
于是白氏带着尹莫幽退出房外,刚丢下门帘,就听到老太太对那三个姨娘说:
“你们呀,这回给我好好加把劲儿,碍着你们事儿的,这回一个都不在眼前,老爷回头一人房里轮十天,到时候再给我怀不上孙子,就别再在我跟前晃悠了,养一只老母鸡也会下个鸡蛋。”
白氏在那门帘子后边站着,听完这话,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
尹莫幽挽着她的臂弯,轻轻晃了晃,示意她伺候在廊子下的丫鬟婆子,白氏侧头看看她,唇角就噙着笑意,母女二人携手走出了松鹤院。
回头又换上鲜亮些的衣服首饰,一起出府前去拜见白太傅。
府门外停着一顶彩/金软缎的八抬大轿,后边是两辆马车,管家看白氏出来,慌忙递上礼单,白氏接过,低头瞧了瞧,递给身边新买的贴身侍婢安宁拿了,于是母女二人上了一辆马车,后边的两辆车里装得都是礼物。
尹莫幽笑得合不拢嘴,这样隆重的礼物,显示出白氏在尹府不可动摇的地位,这在前世几乎是不可能的。
而且,尹莫幽细细想来,好像前世从不曾在京城见过外祖家任何一个人,想来是娘亲被陷害之后,白家以为母亲当真做了不当之事,丢了颜面,只当没有她这个女儿,刚入京城为官的两个舅舅官职微小,只是没有与相府争锋的资格,不久就也辞官回青州老家。
如今重生,竟然有此机缘,亲眼见到外祖父仕途昌达,舅舅们也在京城,她甚是珍惜。
她曾经听白氏说过,她外祖父家与别家不同,历来最是注重门风清白,子孙教育甚是严厉,即便清贫,也常济危扶困,故而外祖父的门生遍天下,清名也遍天下。
从朱雀坊相府大街出来,一直走了近两个时辰,才到了外祖父家在京城的宅院,这里相对来说是朱雀坊的最北边,能跻身此处的已然不凡,住在此处的大多都是从外地任上调入京城的官员,根基未稳,却也都有着大好前程。
不多久,忽见街道变得宽敞,入眼是三间的兽头大门,门前坐着几个清秀小子玩耍,大概都是十五六岁的年纪,尚未束发,看到轿子在门口落下,那几个小子立马就都恢复恭顺姿态,端端正正地在大门两边站了。
安宁大大方方地上前递上门贴。
一个长得异常聪颖的少年过来双手接过,捧着看了,对身边的人说:“果真是姑母回家来了,不枉我们等了一大早!”当即就笑着到轿子前边行礼道,“侄儿汗青见过姑姑,祖父大清早就念叨着今儿终于能与姑姑说上话了。”
白氏撩起轿帘子,对他笑着点头。
白汗青一挥手,自有人过来招呼轿夫过去吃茶,换上四个青衣青帽的十七八岁的小厮过来抬轿,进入宅院后,小厮退出去,早有嬷嬷打开轿帘,安奈搀扶着白氏下轿,馨菊搀扶尹莫幽随后出来。
只见两位舅母早就等在一边,大舅母张氏亲热地拉着白氏的手寒暄,安宁把手里的礼单交给张氏,张氏接了看看,交给身边的嬷嬷拿走,那嬷嬷自去招呼抬礼物的下人,把礼物造册入库。
张氏与小姑子套一番:“回娘家就好了,拿什么东西来,想要把丞相府搬空吗?”
白氏亲热地说:“嫂嫂,你就安心收下,这礼物都是补上以前欠着的,往年即便想要拜望你们,送礼也远在青州,今年你们都在这里安家了,以后逢年过节我勤回来几次,别嫌弃就成。”
张氏听得笑道:“还有你这样的小姑子,莫不是担心回来空着手,我把你打出去不成?”说笑着就把白氏母女二人往书房请。
尹莫幽跟着白氏进了书房,只见一鬓发如银的伟岸男子自书架边回头,便知道是外祖父。
昨儿在皇宫里见,远远瞧着他戴着冠盖穿着蟒袍,只见威严不见苍老,如今一看,须发皆白,面色冷肃,好像比前世见的时候还要威严端肃一些,却依然气度不俗。
“你们回来了。”白宗唐开口,声如洪钟,底气十足,说着就回身坐在弹墨垫子的木椅上。
大舅母早把一个褐色麻布的软垫放在他跟前不远的地上,然后悄悄地退了出去,顺手掩上了房门。
白氏扑通一下就跪在那蒲团上,眼泪哗哗哗就落了下来,只见她俯首哭泣道:“父亲,女儿以为此生再也见不到父亲了。”